人果真不能太铁齿。安掬乐像是死心了,好像在面对绝望的同时,又生现出一股希望来。他坐回电脑前,叫出skype,然后对键盘一阵劈里啪啦不停敲打。敲打完,舒爽了,看着萤幕上的回应,他一笑关机。他手插口袋走到楼下,与最后一封简讯相隔已两小时,杜言陌仍站在那儿,没走。他穿着安掬乐送他的鞋,街灯映照出他面部表情,平平淡淡,毫无波澜,然一见安掬乐出现,竟霎时落下了泪。夜无声,泪却似有声。安掬乐看得心揪,无可奈何地想:真是,我都没哭呢。他上前抚着少年湿润的脸,问:「哭什么?」「……」杜言陌没语,他只把安掬乐牢牢抱紧了,抱得人脚尖都快离地。安掬乐腰肢酸疼……胸口更疼,包含头疼,可他没吭一声,抬手揉着少年脑袋,感受指掌里属于他头发的生硬触感,轻轻叹出口气。「……我没有不要你。」他是不要他自己了。他单方面向好友做了一番告解,中途回应如何,他没细看,只知最后传了一句,像句口诀:「欢喜做,甘愿受。」菊花黑:「我一直都欢喜地做,甘愿当受啊~」对方传来一串点点点,joke男:「你知道,我不是那意思。」菊花黑:「死了呢?」彼端沉默了一会,joke男:「我给你收尸、送终。」安掬乐笑了。是啊,此时终归不同彼时,那他有何好怕?他积攒那么多年,努力爱自己,天天快乐天天开心天天在h,总到了该回报时候。菊花黑:「出来混,总是要还的。」joke男:「你知道就好。」靠靠靠。菊花黑:「你个死没良心的,就不能安慰安慰几句?」joke男:「你不过谈个恋爱,就是……对方年纪小了点。真出事了不起陆洐之给你辩护,保证黑的都能漂白,就算进去了,也能成里头一把交椅,我看不出此事亏在哪儿……」菊花黑:「你说得对。」他乐呵呵,下去找少年了。……少年抱着他,哽咽了一会,像只差点遭受遗弃的狗,百转千回,终于回到主人身边。安掬乐抚着他的头,歪头一靠,内心柔柔一片,既酸又甜。乔可南讲得没错,但唯独一点不对:他没打算和少年谈爱。以前不、现在不、未来不。他不要少年爱,他爱就好。把能给的、想给的,都给他,以前是高高在上的施舍,现在是伏在他脚边的送上,愿他青春美好、一路坦荡、一世平安──快乐圆满。[欢喜做,甘愿受]杜言陌从没有过这么绝望的感觉。那个人生气了。来往期间,即便是对利曜扬,也没见他这般明白地恼火,再不高兴了就扯嘴哼一声,骂几声靠。杜言陌没追上人,提着鞋站在夜灯下,忽然感觉他的世界,从脚上斑驳陈旧的球鞋一路皲裂,令他落进了深渊。温和天候,他竟浑身寒凉。凉得彻骨。杜言陌知道,那个人没错。他只是……有这个能力、这个余裕,大方施予。他是大人,自己是孩子,一个连吃饭钱二、三十块,都要斤斤计较的孩子。那天,利曜扬问他:「你能给他什么?」他嘴被捂住不能答,心里回:至少不会令他割腕。可这问题很现实,至今他仍不停想:他能给他什么?什么都没有。连这副身躯,都是受之父母,只一颗心在对方温柔照护之下,逐渐倚了过去,可这人需不需要又是另一回事。杜言陌极力压抑,他很想把人就地办了,只有褪去文明假象时,他们才能毫无差异,他该把两人关系定位在那儿就好,这样他就可以像先前一样,坦然接受他请吃饭的好意,甚至能愉悦地收下这一份礼──不论喜不喜欢。可他却那样不留情面地做了拒绝。「我很困扰。」他说。是真的,非常非常困扰。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你却什么都能给我。那人一听,露出仿若被打了一巴掌的表情,随后跑了。杜言陌瞬间明白自己犯了错,他没追成,只因脚步沉重,心里一片惶然;他杵了很久,颓然坐回公园椅上,把鞋子拿了出来。崭新的鞋。设计、功能、材质,俱是一流的。其实他应该温和一点,笑纳就好,这个人就会开心,皆大欢喜。不是做不到,而是很擅长的,面对继父偶尔的好意,他也能客气礼貌,并且适当展露自己喜悦的心情,妈妈很欣慰,全家和平,只要他配合、只要他配合……他做不到。做不到……在那人面前,虚伪地压抑自己真实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