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长寒木讷接了过来,他只知道自己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可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准备,是当父亲的准备,还是……失去她的准备?
虎子到了朱长寒怀中哭得歇斯底里,拼命扭过头来朝屋子的方向喊娘。
“乖啊,”香凝摸着他的头哽咽道,“这是你爹,虎子以后要听爹的话。”
“我不要爹!我要娘!”虎子拼命地捶打着朱长寒,双脚乱瞪。
朱长寒扣住他,对香凝道:“你告诉漫漫,我在福来客栈等她。等她三日。”
他抱着虎子转身离开,虎子嚎啕大哭,看着那那扇熟悉的木门紧闭着。他知道错了,他以后再也不会找他娘要他爹爹了,可是娘却生气了,娘不要他了。
知道虎子被带走后,铁牛风风火火赶了过来,却见叶如漫缩在角落里抱着自己,哭得没有了眼泪。
“婉娘子,”铁牛喘着气道,“是、是不是他们抢走了虎子?”
叶如漫没有回答。
铁牛气得胸口起伏,拨腿就往跑,叶如漫忽地抬起了头,连忙起身,可是她在地上蹲得太久,脚麻了,一起身直接扑倒在地上,疼得她痛呼出声。
铁牛刚跑出门口,便听到了她摔倒的声音,连忙折了回来。他想伸手去扶她,忽然想起自己双手刚干完农活,忙在身上擦了擦,这才轻轻捏着她的袖子将她扶坐起来,“婉娘子你、你放心,我、我去给你要回来!”
“不要!”叶如漫掉泪,瘫坐在地上,“是我给他的。”
铁牛闻言一怔,气道:“虎子、虎子可是你亲儿子啊!你、你怎么能给、给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呢?”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这么大声的话。
叶如漫低头,眼泪一滴接一滴地落在地上,“他是个好人,他会好好对待虎子的。”
“胡、胡说!好人、会、会对你这么好的一个姑娘不、不负责任?好人、好人会从你手里抢、抢走你的命?”铁牛气得直喘气。
“就算他不抢,他的家里人也会派人来的,还不如现在就给他,虎子还能好过一点。”叶如漫哽咽道,如果她不把虎子交出去,那她姨母一定会亲自过来,到时他们一查探,她怕会牵扯到香凝和妞妞的身份。
铁牛面目凝重,没有说话了。
一会儿后,铁牛才开口道:“婉娘子,这、这地上凉,你、你先起来吧。我、我会给你想、想办法的,虎子一定、一定会回来的。”
“铁牛哥,”叶如漫抬起头来,“谢谢你。”
铁牛挠了挠头,“这、这没、没什么。我也、也没做什么。我我、我这人嘴笨,不知、不知该说啥。”
叶如漫没有言语。记得以前刚来的时候,她一直以为他是个结巴,因为他每次和她说话都是这样,直到后来有一次,她竟意外听到他在和别人侃侃而谈,说着田里的事,可是一回头看见了她,跟她打招呼又变成了这样——婉、婉、婉娘子,你、你、你也在啊!
打那之后她才发现——他只对着她结巴。
自从她和香凝来了这儿之后,一直麻烦不断,每次都是他第一个冲到她们面前来保护她们。
以前在京城里的时候,她总嫌自己不够美,可是现在她却巴不得自己能变得更丑些。如今就算她懒于梳妆,可这副模样在这样的村子里仍是美得过头了。她平日虽然已经甚少出门,可还是经常有人上门打扰,有几次村里那些醉酒的男人都半夜来敲她们的门了,都是让他赶来后揍了一顿给丢回去的。
她知道,村里的人都在笑话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刚开始二人都没说什么,可自从有一次一位大姐当着他们两人的面调侃后,打那次起他便很少和她说话了,平日里在外面见了她,看也不敢看她,有心回避。
她忽然低低开口,“铁牛哥,我想嫁人了。”这话像是没有经过她考虑的,可是她知道,她已经考虑了有一两年了。
铁牛一怔,慌忙整个人都蹲了下来,急道:“你、你、你想嫁谁啊!”
叶如漫被他看得脸一红,头又低了低,轻声道:“不知谁肯娶。”
铁牛呆呆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有些瑟缩地举起手来,支吾道:“我、我、我……我能娶不?”这话说出来,他脸都红了,不过好在脸够黑,倒也看不太出来。
叶如漫抬起脸来看他,仔细端详着,其实他生得不丑,方正大脸,浓眉虎目,鼻头圆而大,嘴唇丰厚,这五官拆开来不怎样,但合在一起却是个大方正气的,忽然就深得她心。要说真有什么不喜欢的,就是……块头大了一点,胳膊都有她大腿那么粗了。
铁牛被她看得脸都红了,极其不自在,只觉得自己在她面前都扭捏得像个要出嫁的大姑娘似的人,这么一想,那张黑脸更红了。
“你会嫌弃我吗?”叶如漫问他。
叶如漫这话问得他一怔,“嫌、嫌弃你啥?”
叶如漫没说话了。
“不、不、不嫌弃!一点都不!我、我怕你嫌弃我。”他连连摆头,“我、我、我是个粗人,你、你好看,你、心地又好,人又温柔。你、你要是肯、肯嫁给我、我的话……我、我、我就、我就……”如今正是春末,他却紧张得满头大汗,抓起腰间的汗巾连连擦汗。
“你就如何?”叶如漫问道。
“我、我……”铁牛汗如雨下,“婉娘子,你要是能、能嫁我,我、我以后好好挣钱、养你,还有你姐姐和妞妞!不、不让你干活、你姐姐也不干、我给你买新衣裳、买好吃的、还有城里那些姑娘们搽脸的、还有妞妞、我供她上、上学堂。你以后、不要洗衣服了、这样你手不好,我还会、会做饭,我做的饭、他们都说好吃的……”她以前递东西给他的时候,他见过她的手,像白豆腐一样嫩,后来他见她在溪边洗衣裳,那手都冻红了。那个时候他就莫名地心疼,总在想着,要是她以后不用洗衣服干活就好了。
叶如漫又落了泪。
铁牛见她哭了,有些急了,连忙摆手,“婉娘子,你就当我胡说八道,我、我没有想娶你的、我、我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只是想想、我不敢的。你、你别……别哭了。”铁牛急得直挠头,“其实,我、就是看你们、孤儿寡母的、平时就、能帮一点就一点、我、我没有做什么、你不要因为说、我帮了你们一点、你就要这样……我、我不是那种人。”
三日后。
朱长寒在客栈的厢房里,正手把手教着虎子写字。
朱长寒有些心不在焉,今日是最后一日了。
忽然,门口传来侍卫匆忙的脚步声,很快侍卫推门而入,禀报道:“爷,叶八姑娘今日和那个叫铁牛的拜堂成亲了。”
朱长寒手下的笔忽然折断。
成婚当天晚上,铁牛便带着叶如漫几人偷偷地离开了村庄,乡亲们直到第二日才发现。屋子里,可以说值钱的东西都让他们带走了,可是……除了一样,他们留下了一样看起来似乎是最值钱的东西——那叠得整整齐齐的棉被上,放着一颗浑圆而斑斓的琉璃球,那琉璃球像是一个宝物,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仿佛值钱得能买下他们整个村庄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