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向人群中一个高大的男人,那人穿着华丽的黑绸衬衫,袖子挽起,结实的手臂上盛开着大片黑蔷薇纹身,气势逼人。
安隅只瞟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继续观察着诵台后的诗人。
诗人就像笼罩在一层雾后,朦胧温和,毫无攻击性,让他罕见地觉得舒服。
摆渡车上,小女孩读的那首诗应该就是他的作品。
察觉到他的视线,诗人放下手中的东西,朝他走来。
“我好像第一次见到你。”他优雅地微笑,“我叫眼。请问,该怎么称呼?”
“安隅。”
“很特别的名字。”诗人注视着他,“你的眼睛让人感到平静。正好,可以帮我拿几根蜡烛吗?我想上塔顶找一本诗集。”
“好。”
安隅从地上拾起两根没有刻文的蜡烛,跟在诗人身后,一步一步攀上那环形的台阶。
教堂到处都散落着诗集,有种浪漫的凌乱感。诗人翻找了许久,终于将一本没有名字的诗册握在手里,回头望向窗外,轻道:“我总是能在苍穹上看到一大团波动的破碎红光,你能看到吗?”
安隅茫然地看向外面——那只有一片干净的夜空。
诗人笑笑,“无妨,就当我是写诗写魔怔了吧。那些汇聚的破碎红光越来越壮大,但几天前,东南角那几团忽然融在了一起,不再乱动了,我也为此舒心不少。”
他语气微顿,“我在它们背后看到一枚齿轮的轮廓,是齿轮延伸出的制动线束缚住了那些红光。”
安隅很少遇见会让他想要聊上几句的人,可惜此刻他搭不上话,因为凌秋没教过天文。
诗人将手里的诗集递给他,“请收下吧。”
“送我?”
“就当是谢礼吧。”诗人笑道:“我把宁静带给主城,自己却常常思绪烦躁,看着你的眼睛让我很平静。这是我没有公开发表过的诗集,如果有读不懂,可以随时来教堂找我。”
*
主城的夜晚满是霓虹。
安隅跟着秦知律步行回去,秦知律问道:“上峰和你说过,希望你留在尖塔吗?”
安隅点头,“我还在考虑中。”
他犹豫了一会儿,“长官,您当时为什么选择我?因为我的基因熵是零吗?”
“不仅是基因熵。”秦知律自然地答道。
“那……”
“还有精神力。听说你在诱导试验中精神力毫无波动,那一刻我就做出了决定。”
安隅不明所以,“这很罕见吗?”
“前所未有,这代表着绝对意志。”秦知律转身看着他,“绝对意志,加上绝对不受感染,你达成了一道不可破的秩序。”
安隅有些茫然,他觉得长官虽然在看着他,但并没有和他对视,而更像是专注地凝视着他的眼睛。
他从对面的玻璃橱窗中,也看到了自己金眸的倒影。
看着看着,他眼睛直了。
“唔?”秦知律意识到不对劲,回头看向身后。
一尘不染的玻璃橱窗后整齐地排列着木质面包架,一筐筐面包摆在架子上,有朴实粗犷的黑麦棍子,可爱的小雪球似的牛奶团子,层层浇注果酱的黄金起酥,淋满可可糖浆的油炸甜圈……
橱窗后的牌子上写道——“旺铺转让”。
安隅眼睛还在发直,秦知律已经转身,皮手套推开了那道温馨的木门。
清脆的风铃声响。
“你好。买店问价。”
*
女老板年近五十,身材微微发福,笑容温和。
“本店只售不租,并且只卖给要继续开面包店的人。九千万一次性付清,赠送全套设施。”
安隅傻眼,“九千万?”
九千万能买半个53区了。
秦知律却道:“不贵。”
“是呀,商铺和住房价格可不同,这儿又是主城中心,背靠核心商业区,白天不愁客流。喏,南面五公里就是军部方舱,那群大小伙子喜欢夜跑加训,从方舱一路跑到我这儿来,把面包全抢空。”女老板笑得合不拢嘴,“真能吃啊,我们面包师傅每天午饭后就要张罗着晚间上架了,不然都喂不饱他们。”
“军部……”
安隅视线忽然落在墙上,那里贴满食客们的照片,有十几张都是穿军装的年轻人。
右上角,他竟然一眼看到了凌秋。
洗得发灰的黑背心扎进军裤里,他在人群中高高举着一条咬了几口的棍子面包,腮帮子鼓鼓溜溜,笑看镜头。
女老板感慨道:“有面包就有希望,如果不是身体不行了,我真不舍得把它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