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捷回来的时候张英明呆呆地坐在桌子旁边像个木乃伊。所以王捷一抬头很是被他吓了一跳,说你怎么了怎么呆坐在这儿?张英明看见王捷的一瞬间眼睛才终于找回了焦距,他没有回答却紧紧地盯着王捷脱鞋然后再脱外套的动作,盯着王捷神情疲倦地走进来,再盯着王捷看了看里屋的王诺,转过来压低了声音问你怎么没回去坐这儿干吗呢。张英明说,我有话跟你说。张英明的声音是很平静的,只是嗓子很哑,哑得像年久失修的磁头带不动一盘新鲜的磁带,走音得厉害。可是王捷却没听出来。王捷说明天再说行么?今天我很累。张英明说不行今晚一定要说!张英明也没想到他喊得那么高,高得空寂的屋子里嗡嗡回响,高得王捷送到嘴边的矿泉水瓶停在了半空。张英明喊完这一嗓子就愣在那里了,他看见王捷惊愕地望着他,而他脑子里有个声音跳出来狠狠地指着他说你td算哪根葱轮得到你发飚?你是人情人还是人跟你恋爱了?人家要结婚了有你什么事儿要闹要吃醋轮得着你吗!你算什么东西你不就是一朋友吗结婚酒席上满大厅坐的那都是你当你谁啊你,你当你谁啊!!王诺在里屋翻了一个身,让两个怔着的人一起醒了。王捷向里面看了一眼,走过去轻轻把门带上。回过头,视线和张英明碰在一起。王捷似乎默默叹了一口气。他走向另一个房间门口,示意张英明进去。张英明进去了,王捷关上门,坐在了他的对面。张英明紧紧攥着手,手指卡进了虎口,却感觉不到疼。在等王捷回来的一个小时里,张英明本来可以想全abcdefg种方案,想好一百一千个该怎么说的方法,想定无数可能出现的结局和那些结局里他所有的下场。可直到最后,他竟然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想到。他的脑子被各种关于王捷和杜蕴婚礼当天的想象充满了,而想象到最后的结果就是他对那句经典名著中的经典名言理解到了呕心沥血形销骨立吐血而亡的历史高度: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而他不想灭亡,他张英明堂堂复大第一帅哥十大杰出青年,就这样衣不见血地灭亡了连个填他缺的人都找不到,他怎么对得起上海乡亲父老祖国人才事业?所以张英明想他只能爆发,而且要爆就得像太平洋底的火山口不爆则已一爆惊人毁了全世界,否则他就只能烧烧他自己,连大陆海岸的边都摸不着。然而事实是张英明根本没有他自己想象中那么英明。他坐在那里半天都没有开口。沉默中还是王捷开了口。王捷说,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么?张英明默默吸了一口气。冰凉的气体吸进肺里,一阵翻搅。你要结婚了?张英明说这五个字的时候,还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希望王捷立即吃惊地睁大眼睛说谁说的?或者立即跳起来说你听王诺那小子胡说!可是这些都没发生。王捷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一点也不吃惊一点也不意外,似乎连张英明已经知道而且并不是从他那里知道的这一点,都是理所当然的。王捷只是顿了一下,轻轻地说,王诺告诉你的?张英明努力控制着不让声音发颤。是真的?王捷没有做声。张英明脑子里轰的一声,两眼黑了过去。他终于成了在海面上垂死挣扎的泰坦尼克,最终没有逃离沉入海底的命运。张英明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了,大概是在笑,居然是笑。先是微微地笑然后咧开嘴越咧越大越笑越投入。张英明说这么大喜的事儿也不告诉我啊。婚礼人多坐不下啊?王捷没有笑,王捷用一种张英明从来没见过的眼神看着他,很复杂也很疲惫,却像要一直看进张英明的心里。王捷说,你生气了?张英明说我生气?哪能呢我干吗生气?我能生气吗?这么大一喜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生哪门子气啊我我又没病!张英明知道他的反应已经超出常轨了已经危险了,但是他无法控制自己,或者说再控制也都失去了意义。他就像一只已经胀到了极限的气球,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风声鹤唳都能即刻四分五裂,灰飞烟灭。他等着王捷的下一句话。只要王捷说一句你什么意思我结婚了你不恭喜我吗?他就解脱了超生了,早死早投胎了。那个秘密将终于不再是秘密。可是他没有料到王捷接下来说的话。王捷说,我不告诉你是有原因的。张英明猛地抬起了头。原因?什么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