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夫沉吟片刻,问道:“这药是按照我给的方子抓的吗?”
玉言瞅了眼那素日负责煎药的丫头,回道:“正是,就连煎药的法子也是按照您说的来,可有什么不妥吗?”
大夫咦道:“这就怪了,方才我观其脉象,轻浮迟缓,沉降入里,似有寒邪内侵。”他转头问平氏,“最近可有食少便溏等症?”
平氏点了点头。
“这就是了,我开的都是温里之药,滋补脾胃,补助阳气,可谓对症。可如今看来,这些药并没起到应有的作用。”
平氏与玉言面面相觑,随即道:“这就奇了,每常我都是按时服药的,从无错漏。”
大夫谨慎地开口,“若是这样,很可能药里掺进了寒凉之物,导致药性相冲,失去效用。”
梁氏吃惊道:“竟有这样的事?”
那大夫道:“夫人有所不知,是药三分毒,许多清热之药,诸如穿心莲、寒水石之类,用于里热之证卓有成效,但若脾胃虚寒的人用了,却会加重病情。”
“也就是说,这药里被人掺了些别的东西。”梁氏猛地扭头看着玉言,“玉言,这些日子都是你伺候三姨娘服药的吧?”
玉言心中固是惊讶,面上却并不显出慌张来,“母亲不会怀疑是我做的吧?我与三姨娘无冤无仇,何必害她?”
梁氏身边的夏荷冷笑道:“你与三姨娘是无仇怨,你娘却不一定了。”
玉言轻蔑地睨了她一眼,“夏荷姐姐说话真好笑,我娘不正是眼前这位?你是在影射母亲谋害三姨娘吗?”
“你……”夏荷张口结舌地望着她。
梁氏暗骂手下不中用,一面婉转笑道:“玉言你不必多心,母亲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问个清楚。”
“既如此,母亲该问问这个丫头才是,”玉言指了指平氏床边一个眉目清丽的大丫头,“日日熬药可都是她负责的呢。”
那丫头忙跪倒在地,“小姐莫要冤枉奴婢,我哪有那样的胆子,敢谋害主子!况且厨房里人来人往的,我便是想做点手脚也不能啊!”
平氏轻轻咳了两声,道:“青萝服侍我也有十几年了,她断不会作出这样的事。”
梁氏看着玉言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玉言笑道:“母亲定要如此问,我也只能实话实说,不是我做的便不是我做的,且您细想,三姨娘的药都是我事先尝过的,我若要害她,不是连自己也一起害了么?再者那药若真有问题,药渣里应能检出一二,还请大夫验一验才好。”
梁氏便看着那大夫。
“药的确不能随便服用,但若两者药性相抵,或者危害也不会太大。至于药渣——”梁氏以目示意,早有人捧了一把药渣过来,大夫验过,瞳孔猛地缩紧,“这药中的确掺了分量不轻的穿心莲!”
夏荷立刻得意起来,指着玉言道:“二小姐,这下你无话可说了吧!”
不,这不可能,玉言连忙跪下,“还请母亲明察,我并不知为何会这样!”
梁氏的眼眸微微阖上,她假模假样地说:“玉言,我也很愿意相信你是无辜的,只是眼下罪证确凿,我也不能刻意偏袒。不若这样,你告诉我是受了何人指使,我会考虑从轻发落。”
玉言陡然明白她的用意:她分明是要借着这件事,把脏水泼到苏氏身上,好将她们一网打尽。
夏荷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说道:“正是呢,二小姐小小年纪,哪里懂得这些伎俩,还不是有人教的。依我看,定是五姨娘看不惯三姨娘,才趁二小姐过来侍疾的当儿,教与她这样害人的法子。”
“夏荷姐姐,在事情未有定论之前,还请你谨言慎行。”玉言转头朝梁氏叩了一首,“母亲,此事实不与我相干,更牵扯不到五姨娘头上,还望母亲明察秋毫,不要冤屈了平人。”
梁氏颔首,“这是自然,只是眼下我也得给众人一个交代。夏荷,你带二小姐回去,在事情查清楚之前,还请她不必走出碧梧院了。”
玉言如愿离开了这个病怏怏的屋子,尽管是以一种很不体面的方式。经历了这样的变故,她尚且不动声色,文墨却替她发起愁来:“小姐,这可怎么办哪?太太摆明了不会轻易放过你,她嘴里说主持公道,谁知道她为谁主持公道!那些稀奇古怪的罪证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竟将咱们逼上了绝境。”
“有这些说话的功夫,不如好好动动脑子,”玉言嗔道,“我问你,之前我命你在青萝煎药的时候悄悄监视,你有没有照我的吩咐做?”
“当然有啊!我并不敢偷懒,”文墨忙道,“可我看得清清楚楚,她并没有做什么手脚。”
“扔进去的那些药材也都是对的吧?”
“是,都是外头小子们按方子抓来的,我也检视过,没什么问题。”
“这就奇了,既然原药是对的,为何药渣中会多出一味?”玉言沉吟半晌,道:“你设法去取点药渣来我瞧瞧。”
“小姐你要那个做什么?”
“不必多问,快去就是了,回头我自会告诉你。”
文墨算不得十分聪明,关键时刻还是有些用处的,她果然弄了些药渣来。玉言皱着眉头将那个黑色的纸包打开,看着里头棕黄杂乱的一摊东西,忍住恶心摆弄了一阵,还拿手捻了捻,终于露出会心的微笑。
文墨站在一旁,闻着刺鼻的汤药味,也有些难受,“小姐,您发现什么了吗?”
玉言招手示意文墨过去,“你看这个。”她捻起一段棕黄的茎干,轻轻掰开,示意她看里头;又举起一片浓绿皱缩的叶子,同样让她过目。
“有什么问题吗?”文墨不解。
玉言惋惜她的迟钝,一面只好耐心为她解释,“你看这茎干里头仍是燥的,只边缘润湿了,还有这穿心莲叶,仍有些发脆,这说明什么?”
“若是煮久了,应该从里头都是透湿的,叶子也应该稀软,一戳就烂,这说明……”文墨眼睛一亮,“这穿心莲根本不是在煎药的时候放进去的,而是过后单独掺进药渣里的!”
☆、平映鸳
“是啊,既然汤药里并没加这味药,为什么三姨娘的身子并不见好呢?”玉言道。
文墨费力地思索着,“既然方才大夫诊脉确实有那些症候,说明三姨娘的确服用了寒凉之物,既然不是加在汤药里的,那就是通过其他途径,不过平日的一饮一食也都有专人料理,理应不会有什么岔子,难道……”她悚然一惊,“难道是她自己服用的?譬如说,藏些穿心莲磨成的粉,每日趁人不备时悄悄吞下?”
玉言赞许地点点头,“你与我想的一样,若不是自己动手,哪会这样轻而易举?”
“但她为何要这样做?糟践的是她自己的身体呀!”
“她若不如此,怎能将事情栽赃到我身上,甚至顺藤摸瓜牵扯到五姨娘?”
文墨越想越后怕,“这样看来,从一开始就是别人设下的陷阱,先是让你过去侍疾,可巧三姨娘病情加重,还咳了血,太太便顺理成章地请了大夫过来,拉扯出穿心莲一事,又有那些药渣作为凭据,小姐你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忙拉住玉言的衣袖,“此番之事分明就是太太和三姨娘设的局,小姐你既然发现了这些疑点,不如请老太太为你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