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远济那颗属于军人的心,也在审判落下的那刻死去了。
薄薄的报表曾经是他工作的一部分,是他的职责与骄傲。后来却变成钉在骨缝的一枚钉子,长在血肉里,每当回忆起便带来阵阵抽痛。
耿远济知道,他们是被背弃的人,沉冤注定不能昭雪。
那张被他拼了命抓在手里的报表,最后匆匆塞进一本老书中,塞到海盗船藏书区的最角落。
“叔叔?”
一道清朗的声音,将耿远济从粘稠回忆漩涡中拽出。他收拢神思,僵硬面孔扯出个笑:“……哦。我是。我的名字就是耿远济,925军前军人。你知道925军吗?”
最后那句问句他本不用说出口,但耿远济却没忍住。骨子里的钉子又开始生长,他抱着些缅怀与自虐的心理,准备倾听联盟新一代对他们这支“叛军”的评价。
“我知道。”池归舟点点头,认真说,“925军,是把人民生命安全放在军事守则第一条的军队。”
“……”耿远济嘴唇哆嗦了下,仿佛被这句话刺痛了。
他原本以为会听到的词汇通通没有出现,可这简单的一句,却比那些“叛国者”的词汇更有杀伤力。
他岩石般坚硬的面孔有些崩解,于是迅低头掩去所有。
“我不确定有没有认错人,但如果没认错——我们之前见过,耿叔叔。”池归舟继续道,他眨了眨眼,“叔叔曾经去千奇交易市场出售过机甲吗?你的那台机甲,我和学长后来买下了。”
机甲。耿远济手掌搭在膝盖上。为了彻底与过去决裂,他卖掉了他的老朋友,那台军用机甲。
出售的一瞬间,他感
到一阵虚幻的轻松。可回到海盗船后,随之而来的是漫长不知名悔恨。
眼前的黑学生,竟然是买下那台机甲的人?耿远济不由自主地抬起视线:“我以为……它会进熔炼炉。”
因为那台军用机甲太破、太旧、也太有风险了。出售的时候,摊主就是以废铁回收价格收下的。
“怎么会!”池归舟轻快道,“我们把它修好了!学长每隔三天就维护一次,除了伤痕没有刻意修复,锈迹污垢以及管线残缺都维护好了。”
耿远济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疲惫生硬的面孔终于多了丝波动:“……谢了。”
——至少老朋友有了个好归宿。
“学长特别擅长机甲维修,他很厉害。”在此,池归舟特意顿了下,“学长叫南饧。”
耿远济神色没有多余的变化,他对这个名字没有反应,只是顺着颔:“也谢谢他。”
……不认识吗?池归舟有些意外。他原本猜测学长是和925军有关系的。
池归舟眼帘轻垂,好似笑着随意说:“学长家里还养了一群猫,据说里面的猫老大是只白猫。学长也是银色长,其实他才是真正的猫老大。”
银色长,这不是常见的色。耿远济不由地回想起记忆里的名为[tang]的少年战友,神情再度舒缓,接上句:“……我曾经也有位银的战友。”
哦。池归舟内心一顿。会是同一个吗?
只是他没有继续问下去,不然就显得太刻意了,可能反而会激起耿远济的警惕,以为他在打听925军的人。
猜来猜去,见一面就知道是不是了!池归舟打定主意,届时和学长打个招呼,带耿远济大叔一起回铜炉街道。
说起来,他已经在这艘海盗船待了不少时间了。金芋打算关他一星期,等一星期后,他登船就快要满一个月了。
寒假的时长是一个半月多一些,这样下去,不会耽误开学吧?
绝对不行!池归舟内心坚定想。学费都交了,怎么能不去上学!!
还是要尽快说服耿远济大叔,让这位能够驾驶应急小型飞船的男人,带他和苏老师一起离开海盗船。
池归舟睫羽扇动,他稍微仰起头,继续慢慢道:“我学长在铜炉街道,那边不会有人查证身份。”
池归舟真诚说,“所以,叔叔,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我觉得你同样不属于这里。等我们回铜炉街道,你可以再找回你的机甲。”
耿远济闻言愕然半秒,他声若洪钟,生硬道:“别说这种话了。船长不会放你离开,我也不会陪你胡闹。”
“……”池归舟饭盒放在腿上,他手搭在栏杆处,握住冰凉的牢笼,“我不能再回去了吗?”
耿远济嘴唇翕动,最终还是冷酷道:“你不能再回去了。”
“可是,我的比赛还没有完成,学业没有上完。还有我的花、学长家的猫,都在等我回去。”池归舟浅灰色眼眸抬起,他声音轻轻的,比小动物间的低喃更轻,“……我想回家。”
“……”耿远济一言不。他站起身,身形僵硬笔直,视线挪开落在旁侧,不与池归舟对视。
耿远济不敢去对视,那一双属于学生的湖泊般的眼睛,竟比利刃还要锋锐,可以一下刺破他支起的透明屏障。
记忆深处,他见过无数次那样的眼睛——在过去的925星的民众身上。
925星民众的眼睛充满信任、笑意、崇敬与依赖,将他们举得高高的。而他们也为了那些赤诚的眼睛,一次次挺身而出,挡住异兽的凶潮。
耿远济永远无法抵抗那样的眼睛。
别用这样的眼神注视我……不要对我寄托期待与信任。早已没有925军,我也不再是军人了。
耿远济灵魂哆嗦着,在那样的眼睛注视下,他匆匆逃离这片区域。就好似怕再晚一秒,便会做出什么他本不应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