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乾隆并未让人通传,因此他到来时陈静婉正喝了药窝在床上看着新话本。
原先她是准备早点睡的,奈何这阵子睡得太多现在毫无困意,还不如看看志怪故事——毕竟有些读物真的催眠。
乾隆进殿时,瞥见帷帘半掩的床榻,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这样恬淡安逸的光景。婉贵妃三千青丝半披,背后靠着玉棠苏绣的软枕,半边身子倚着,手里还握着一卷油印的薄书。
烛火摇曳,流光映在云锦纱幕间好似流霞铺就。病中的她双颊发白,眉间多了一缕愁容,时不时还会轻咳半声。
不知怎地,乾隆凝视着这幅画面,只觉得心好似静了。他突然就不愿打破这份宁静,更是在殿门前踟蹰不前。
陈静婉听见动静,才翕忽抬头,正撞上皇帝沉远的目光。她不知为何他会深夜前来,但好似惊喜一般霎时露出了如初阳一般和煦的笑意:“陛下怎么不让人通传一下,倒是臣妾怠慢了。”
话说着,陈静婉便要起身相迎。
乾隆赶忙走过去让她坐好:“你还病着,不必如此拘谨,朕只是想来看看你。”
“陛下,臣妾的病已经好了大概,只是偶尔还会轻微咳嗽一下,不妨事的。”陈静婉说。
乾隆“嗯”了一声,转眼看见婉贵妃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睡袍,肩膀还露在外面。他突然有些没来由的生气:“你宫女怎
么伺候你的,连个大氅都没给你披?”
他说着便解下正穿着的那件黑狐皮氅衣,而后不由分说地围盖在陈静婉肩上。
“屋里有炭盆还有地龙,臣妾不冷的。”陈静婉说着就握上了皇帝的手,让他感受她掌心中的暖意。
今日的乾隆太过反常,陈静婉微微坐直身子,抬起手抚摸上他的眉心,柔声道:“臣妾知道陛下近日繁忙异常,但臣妾不想让陛下皱眉。”
闻言,乾隆抬眸望她。
陈静婉清澈的双眼中不夹杂一丝一毫别的情绪,满目的关心让乾隆霎时想将心中压抑已久的事情彻底倾倒出来。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只叹了一声,松了眉:“没事,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有些累了。”
“若是朝堂上的事情,陛下不如先放下,说不定明日就会有转机了。”陈静婉如此安慰他道。
“不是朝堂之事。”乾隆说,“是娴妃。。。。。。”
他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没忍住,向陈静婉和盘托出:“娴妃疯了。”
他刻意咬重了这四个字。如果最开始陈静婉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但如今听皇帝的语气,背后却忍不住地发冷。
娴妃疯了?
不过只是三两日的功夫,她前几天才到她这里来过的,怎么就突然疯了?
灯烛摇曳,陈静婉也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好一会儿之后,她才断断续续问道:“娴妃姐姐是。。。。。。病了吗?那应该先请太医去给
她瞧瞧,娴妃姐姐伺候陛下多年。。。。。。”
陈静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乾隆打断:“不是的,她。。。。。突然当着朕的面剪发了。”
陈静婉不自觉就抬起手捂住了唇,她不可置信地喃喃:“怎么会?”
娴妃断发是在她成为皇后之后,现在的她虽然没有盛宠,但日子平平淡淡的也不应该导致她的断发!
难道是因为十三的离世吗?
一时间,各种念头齐齐涌入陈静婉的脑海:如果是小梨花去世,陈静婉觉得自己一时间可能也没有办法接受,但这份伤痛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淡去,并不至于让她直接就想不开。如果娴妃真是因此断发,那十三的事只会是一个导火索,只能说明她的心理问题已经存在许久许久了。
相比较此事的震撼,陈静婉担忧娴妃更多。尤其是皇帝喜怒难测,当着他的面进行诅咒之事、挑战他的帝王权威,陈静婉不敢想象娴妃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娴妃姐姐一向恪行守礼,从未有过半分逾矩,就连太后都夸赞她至勤至孝,她没有理由对陛下行如此大不敬的事情,臣妾实在觉得奇怪。”陈静婉梳理了半天思路,还是没能彻底想明。
“。。。。。。朕曾经对你说过一场梦。”乾隆端详着沉思的静婉,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沙哑开口,“那场梦,娴妃也梦见了。”
陈静婉:“???”
乾隆的话不亚于惊雷在陈静
婉的耳畔炸响,她抬起头仰望着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眼中的不忍是真,愤怒却也是真。
他的手抚上陈静婉如白玉一般的手指,眼底被烛火映射的光亮已然隐匿,“兴许是她把那场梦当做了现实吧。”
乾隆的话已至此,陈静婉想起来她当初的某些猜测。
她曾经想过娴妃会不会是重生的,现在乾隆的话反而成了猜测的印证。只不过乾隆不觉得人死会复生,所以才以为娴妃是把梦境当做了现实。
但娴妃不是。
史书中关于娴妃断发的记载寥寥,只有那么简单的几句描述了事情的结果,没有起因,也没有经过,只告诉后人继后不敬,便再无其他。
陈静婉也看过不少学者对继后断发一事的分析,她比较倾向于很早很早以前,继后就已经被皇帝折磨出抑郁症了。
——有一个事事都要与已故白月光作比的丈夫,甚至他喜怒无常,还要在她掌权六宫的时候公然写下“岂必新琴终不及,究输旧剑久相投”这样的诗句,饶是陈静婉这么良好的心态,都能被皇帝气个半死,更何况是以夫为天的古代土著那拉氏呢?她能忍到乾隆三十年才寂寥断发,其间所受的苦难又只有她自己知晓;而她好不容易得到解脱,如今却要再走一遭这心酸旧事。。。。。。
陈静婉的心脏闷闷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