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待要说出口,又想起了杨稳,她不敢确定他是否留意了杨稳,也害怕他仁慈的对象并不包括杨稳。
藩王谋逆不是小事,倘或深究起来,势必又会有一干人受牵连。她不敢自作主张决定杨稳的命运,得寻个机会同杨稳通了气儿,到时候究竟怎么决定,必须两个人商议着来。
他见她喝粥喝得一本正经,笑着问她:“你在想什么?”
如约回了神,含糊敷衍,“吃饭呢,还能想什么。”
他也不去刨根问底,安安心心坐在南炕上,偏过头看窗外的景致。
秋高气爽,日光照得满院金灿灿的,寒气里夹带着一层浅表的暖意,比之春天,更有一种成熟的风韵。原来这深宫之中,也有如此耐人寻味的景儿,自己这些年忙碌,居然直到今天才发现。
但也或者,是因为身边的人不同,一切才变得大不同。她不像宫里其他人那样围着他转,更不会面对他时诚惶诚恐。她是独立的人,她有她的想法,大多时候她都很安静,但他只要知道她在那里,心里就是安定的。
至于她在想什么,不重要,她要权衡利弊,就由得她权衡。自己比她大了十岁,当政这么多年,如果事事都要从一个小姑娘口中套取,他也不配做这个皇帝了。
垂手抚抚鹤纹的锦被,他闲适地长舒了一口气。外面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紫禁城里那个人为爱痴狂,荒废朝政,是该藩王们拨乱反正,重整朝纲的时候了。湘王那几个,他自小就瞧不上,果真自己眼光不错,活到这把岁数,他们照旧不讨人喜欢。
如约那厢让人撤了膳,洗漱过后来看他的手。上回空手夺刃,他一点儿没迟疑,好在自己没想着抽刀,要是那时候发了狠,这五根手指怕是保不住了。
放轻动作牵过来查看,齐根儿的地方包了纱布,虽看不见伤口,但知道必定伤得不轻。
“疼么?”她问。问完了又觉得可笑,十指连心啊,哪能不疼呢。
可他却摇摇头,说不疼
她叹了口气,视线落在他手掌边缘的牙印上,这只手怪造孽的,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全是她留下的。
拇指轻轻在那肉皮儿上抚摩,她说:“往后我再也不咬你了。你也是,疼了怎么不知道出声呢。”
他说不能出声,“出声你就放开我了。”
他是笑着调侃的,却让她不留神红了眼圈,忙调开视线嘟囔:“这种脑子,还非要做皇帝……”
他没有反驳,忽然捂着胸口“哎哟”了声。
如约慌了,忙上去查看,“心口疼?你不是伤了后背吗,怎么换地方了?忍着,我叫人传太医来。”
他揽住了她,笑道:“太医治不了心病。药引子在跟前,还要什么太医。”
如约知道他耍诈,却也没抗争。她反抗得太久了,实在有些累了,不管将来怎么样,这会儿且让她歇一歇吧,想必老天爷会原谅她的。
先前她说要住延春阁的,汪轸领了命,带着人把阁子内外都打点了一遍。
其实说是阁子,地方大得很,相较大内的其他宫室,不属于后妃居住的范畴,但制式精美绝伦。面阔五间,四面环廊,二层出平座,还有个夹层的阁楼。加上深处建福宫花园,春天赏花冬天赏雪,比起一板一眼的东西六宫,那可是自在多了。
汪轸抬着手指派,“窗棂子擦干净,一丝灰也不许有。打发人抬水来,把青砖浇淋了,狠刷干净,别让主子脚底下沾灰。”
打今儿起,他可是这延春阁的小总管了。他自认为章回老大他老二,走出去,那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招呼招呼,把他早前扛扫帚的小哥儿们,也自作主张地提拔上来了。蚂螂、金禧,分担着延春阁各处的差事,这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蚂螂安排完事由,朝着东南方向眺望了一眼,“这儿可离咸福宫近,咱们主子就这么留在宫里了,太后老祖宗那头不过问?”
汪轸说:“太后老祖宗待见咱们夫人,余大人没了,咱们夫人回万岁爷身边,这也是天经地义。再说老祖宗忙念佛呢,不管宫里这些事儿。皇后娘娘那头都不敢过问,还用得着和谁交代?”
可见碰上一个人说了算的皇上有多好,这宫里谁敢给小鞋穿,横是不要命了!
他们加紧着布置,把阁子内外收拾得停停当当。一切预备妥当了,就上永寿宫请示下,问什么时候搬过去。
因着皇帝的伤势,当天是不宜搬过去了,先在永寿宫住两晚。如约趁这个当口,赶在皇帝回乾清宫议政时,借口说要四下逛逛,往南边去了一趟。
她一向是独来独往,像早前在永寿宫当值时候一样。她知道,这宫里到处都是皇帝的耳目,要想避人很难,也不必遮遮掩掩了,就顺着皇极殿外宫墙一直往南,穿过金水河,赶到了内阁大院门上。
“劳烦,我求见秉笔杨大人呐。”她站在门上递话,还是一向温和的笑模样,能蒙蔽那些看门儿的太监。
看门儿的让等等,一溜烟进去传话了。
不多会儿杨稳急急赶出来,皇帝在西海子遇袭的事儿他都知道了,最后挨了她一刀的消息,自然也瞒不过他。
横竖已经到了见真章的时候,她一旦暴露,自己又能躲到哪里去呢。杨稳是稳当人,对一切也有先见之明,皇帝有意扶植东厂,这会儿还能按兵不动,是好事,但也不是好事。
他没言声,引她进院门,引进了他的值房。
吩咐贴身的人在外头站班儿,他仔细端详她的神色,“那人有没有为难你?你一切都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