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崖岸端着茶盏拆台,“就算她想帮衬,有用吗?”
实则确实没用,无非成为另一个金娘娘,断乎爬不上今天的高位。
老夫人心里明镜似的,又是咂嘴又是摇头,感慨着独善其身的人,反倒走得最快最远。
当然宫里的事儿不去琢磨了,还是好好排算时间吧,“明儿三朝回门,后儿随扈,时候倒是不冲撞,就是忙些个,难为如约了。”
这里说着,后面仆妇进来招呼,请家主们入席。
如约搀着老夫人上花厅里坐下,她是那种时刻透着和煦的姑娘,连声口都是轻柔的,含笑说:“不为难,我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在屋子里干坐着,反倒不自在。”边说边问余崖岸,“大人明儿和我一道去吧?”
余崖岸举着筷子,“嗯”了一声。
老夫人发笑,“怎么还叫官称,都做了夫妻了,还一副不相熟的样子。”
余崖岸说由她吧,调转筷子,猛夹了一块酱烧猪放到如约面前的碟盏里,拿筷头点了点,“吃。”
真是粗野得没边儿,武将就是这个糙模样,连他娘都看不过眼,“天爷,你不能换双筷子,就这么两头夹?”
他嫌麻烦,不耐烦道:“这头又没叼过,换什么筷子。”
边上涂嬷嬷上来给他替了一副,“没的脏了手,用这个吧。”
如约看着碟子里冒油的猪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没事儿,不爱吃不吃。”余老夫人十分善解人意,“这人就和他爹一个模样,衙门里呆久了,整天和那些粗人混在一处,肥的就是好的。”
余崖岸实在闹不清她们这些人的脑子,“长得这么瘦,还不肯吃肉,吃肉不比吃药好?见天矫情什么!”
如约讪笑着,在上头夹了一筷填进嘴里,算是给足了他面子。
这是个好开端,余崖岸拿眼梢瞥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吃了,心里就舒坦了。
席间闲话家常,如约对老夫人道:“后儿得跟着去遵化,婆母要收拾什么,儿媳给您打下手。”
余老夫人很领情,笑着说:“真是好孩子,这么体贴的。不过我不去,预备称病告假,路远迢迢地,老胳膊老腿经不起折腾。”
余崖岸又不称意,“您不去?那她怎么办?”
余老夫人道:“你可真是个榆木脑袋,从北京到遵化三百多里地,路上人都累脱了皮,还要让你媳妇伺候我这婆婆?她不伺候,人家说嘴,伺候,装样儿也累得慌,何必让那些拉老婆舌头的人评头论足。”
他这才明白他母亲的用意,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如约倒是感念老夫人这片苦心的,“媳妇不怕累,愿意伺候婆母。”
余老夫人在她手上拍了拍,“是我自己不爱去,说了一堆,全是托词。”
既然溜了号,就剩给儿媳妇打点了。挑两个伶俐的丫头跟着,再让涂嬷嬷陪同一块儿去,这么安排下来,一切就都齐全了。
第二天是回门的日子,余老夫人虽极其不待见新结的亲家,但该有的礼数一样也没落下。早早预备好了回门礼,亲自把儿媳妇送上车,千叮咛万嘱咐着:“要是他们不上道,给你气受,别担待他们,该骂就骂。骂完了回来,我给你预备好吃的,准饿不着你。”
如约说是,莫名的一股温情萦绕心头。多奇怪,时隔那么久,自己居然从仇人的母亲那里,感受到了阔别的亲情。
老夫人抬手替她扶了扶狄髻上的簪子,又仔细打量了两眼,“登车吧,早去早回。”
目送他们的车马出了胡同,老夫人揣着两手对涂嬷嬷说:“合该早点儿续弦,这才有个家的样子。新媳妇和娘家不亲,我别提多高兴,不依附娘家,可不就和我贴着心了么。唉,他们一走,我心里空落落的,家里一下子就冷清了。”
涂嬷嬷失笑,“就是回个门儿,说话就回来了。咱们家是人口少,要是人多,您还嫌他们在跟前麻烦呢。”
余老夫人想了想,笑着说也是。然后慢悠悠转过身,边走边计较:“玉楼春的酒烹鸡不赖,回头打发人买一只回来,晚上添菜。”
那厢马车进了椿树胡同,魏家大门上残余着办喜事的氛围,连包树的红绸都还没扯下来。
魏庭和夫妇满脸带着笑,亲自在槛外候着,见马车到了,赶紧上前接应,“这早晚才到,都等了好半天了。”
魏庭和支应着新姑爷,引到前厅去了。马夫人酝酿了许久的话,迫不及待要表露,亲手搀如约进了门,边走边道:“大姑娘,听说成婚当天宫里就发了恩旨,封你做诰命夫人?哎呀,这是多大的荣耀,全家都跟着沾光了。昨儿来和你父亲谈生意的主顾特意提起你,早前一口咬定的价码儿忽然降了好些,说只求买卖能做成,和咱们结个善缘。大姑娘,你嫁了个好姑爷,又有诰命傍身,往后水涨船高,可不能忘了娘家啊。你瞧你兄弟……”
如约顺着马氏的指引,看向她生的那个儿子,十六岁的年纪,尽挑父母难看之处长。一双三白眼,看起人来透着猥獕之气,使劲儿挤出一个笑,能把人吓一跳。
马夫人道:“他和你是一个爹生的,是至亲无尽的骨肉。玉修这孩子生来聪明,只可惜落在了商户人家,没人提携,不能谋个好前程。如今有了你这么个有出息的姐姐,还愁什么呢。大姑娘,往后就托你帮衬着点儿吧,姑爷在朝中做大官,说得上话。也不指着做多大的官儿,总是挣口皇粮吃,把商户改个官户,就是你对娘家的助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