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孩子们都顺利长大成人,各有所成。孟小姑竟然最后也没有与那男人离婚。男人年过四十之后,翻不起浪了,没钱没貌的,年轻小姑娘都瞧不上他,这时才浪子回头,回归家庭,重视妻与子。那两口子,后来竟能放弃前嫌,凑合着过。对于很多人,婚姻就是人生必要的社会关系,以及繁衍后代的一道法律手续,&ldo;爱情&rdo;二字太奢侈,太惊心动魄。而拥有爱情的两人,他们的关系恰恰为社会传统礼法所不能容,他们得不到法律手续的承认。山东老家那边的长房&ldo;大姐&rdo;,比孟家老太爷还年长几岁,后来去世了。孟奶奶往老家寄些衣物和钱,在那时才突然感到悲恸,为了那个甚至从未谋面的原配夫人,坐在床上抹泪哭了。我猜老太太哭的不是那位原配,而是几十年支撑这个家庭尝尽艰辛悲欢的滋味,亲情无价。老太太是这个家阅历最丰也最从容坚强的人。再后来几年,小北爷爷亦高龄寿终,老太太在医院抢救室门口,目睹老爷子安详阖眼。五十载金婚,相册上那一双璧人,绝代风华。有一年回国,亲友小聚,吃完饭去朝外钱柜唱歌。期间小北一直不停看手机,手指灵活,发短信。我们问:&ldo;你家总设计师还不来?&rdo;小北说:&ldo;总设计师刚从香港回来,挺累的,在家睡觉。&rdo;当晚唱k昏天黑地时,他家贺总还是过来了,小北在若干不怀好意的起哄声中,屁颠颠儿亲自跑下楼接驾。小北平时随便,对旁的其他人绝没有如此&ldo;谄媚&rdo;和上心。或者那俩人在外面先说了一顿悄悄话,嘲笑我们这些外人很无聊。钱柜房间里光线较暗,然而我仍然从某些人脸上看到光芒,当真是从眉宇眼睛里能发光。小北他们家贺总,二人自始至终并排坐,不必过分亲密,一看就有某种默契。贺总对大伙都很客气,淡淡地招呼点头,不说太多话,却还拎了香港买的好吃的芒果布丁榴莲酥,招待我们。有人问,这地儿不是不准自带零食?贺总看我们一眼:&ldo;我带,就能带进来。&rdo;……一群人开心地吃东西。小北和亮亮喜欢唱歌,那俩人合唱张学友郑中基的《左右为难》、《你的眼睛背叛你的心》什么的。小北的家属大部分时间静静地看他玩儿,一条胳膊搭在沙发靠背处,偶尔伸过来捏小北后颈的小窝,把张牙舞爪吆喝亮亮的某人捏回来,坐好。我时不时侧目偷窥是有收获的,小北与家属讲话时一定要回过头来,双眼对视,手握对方膝盖,眼里有那么一种混合了尊敬崇拜的复杂感情,与一般情人确实不同。我在脑里瞎琢磨他会不会下一秒脑抽,喊声&ldo;爹&rdo;什么的,哈哈。贺总长相极有味道,眼睛好看,线条略柔和,不是那种很糙的人,但也不软。神情总令人以为他好像在笑,其实没笑,嘴角微弯出一道从容的弧度。我仔细瞄,这人身上没有名牌,所有衣服鞋子都没有标,看不出品牌。两人戴同款白金戒指。小北唱歌,家属盯他脚上的鞋。贺总自歌曲后半段就开始研究小北那双靴子,终于说,&ldo;你鞋带穿错眼儿了。&rdo;小北端着麦,低头,声音从麦克里传出:&ldo;哪穿错眼儿了?你弄来的高级鞋,我就没穿过,我不会穿。&rdo;贺总于是扒掉小北一只鞋。他一条腿横端着置于另腿的膝上,稳稳地坐着,慢慢地重新穿鞋带。穿好一只丢回去,再扒另只脚。贺总小声说:&ldo;你奶奶跟我说,想再回山东老家看看,你抽空吧,把时间调好告诉我,我尽量安排。&rdo;小北说:&ldo;怎么又要回?老家现在还能有亲戚?老一辈都去世了,年轻的都在外打工。&rdo;贺总道:&ldo;老人的心思,都想要回归家乡故土。她说想要回去看看,你就一定遵从她的,满足她心愿,别让老太太觉着遗憾。&rdo;小北说:&ldo;成吧,听你的,过年时候回去。&rdo;喝酒唱歌很热闹,亮亮想起那&ldo;啤酒加生蛋&rdo;的典故,非要跑到歌厅后厨去要生鸡蛋来喝。然后他们掰手腕赌酒。小北和他家属,两人的右手都架在茶几上。贺总探身往前坐了坐,坐姿很稳,眼中带笑:&ldo;你看你还蹲着,不好发力。&rdo;小北也没客气谦让:&ldo;那你过来蹲我这儿,我坐你那?&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