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放初期女青年最时髦的卷发,照着那时的大众情人龚雪的头发烫的。孟奶奶抬头一看三姑娘,很烈的口气:&ldo;你咋也回来了?你回来赶剩么?!&rdo;三姑是个好脾气,长得细皮嫩肉体态圆润:&ldo;我……刚去合作社烫个头么。&rdo;孟奶奶嗓门贼大:&ldo;恁烫得这是个剩么!不三不四的!&rdo;三姑一看形势不好,坐了两分钟溜了,去隔壁楼找她对象玩耍去了。过一会儿,又一个男人闷着头摸进门来,叼着烟,趿拉着黑色&ldo;片儿鞋&rdo;,说话腔调一看就是南城胡同出来的北京土着,可不就是他们家二姑爷。二姑爷:&ldo;建霞……跟我回家去。&rdo;二姑:&ldo;你谁啊,甭来我家,我不回。&rdo;二姑爷:&ldo;不回你行,你就待这儿吧挺好,你把儿子给我。&rdo;二姑:&ldo;你会给儿子弄吃还是弄喝啊?你出去野去啊!&rdo;两口子当场开吵,你来我往。大姑于是帮着妹妹数落妹夫再帮妹夫教育妹妹两边和个稀泥。孟奶奶拎擀面杖赶二闺女和姑爷:&ldo;家里还有客人呢,这像个剩么事!都给俺回家吵去!&rdo;……这天,好一阵的鸡飞狗跳。贺少棠算是开了眼界,在孟家戳了一个钟头,连口水都没喝上,坐都没有地方坐。他们孟家就四姑娘是个说话温柔弱气的,身体不太好,坐在床角,伸头看了少棠半天,悄没声响给少棠搬了个凳子……这期间,孟小北一直在大屋坐着,挤在他爷爷写字台仅有的一小块空地儿上,自娱自乐地画画,描那套《水浒传》小人书。穷人家孩子不挑剔生存土壤,他对眼前的人事也无所谓。孟小北的铺盖卷堆在墙角。他就坐在那个大铺盖卷上,晚上才铺开睡,白天卷起来不然没地儿搁。小北跟他干爹打眼色,薄薄的眼皮下,神情依然顽皮乐天。少棠在屋门口怔怔地看着那小子埋头画画,心里突然又不落忍的,揪得怪难受,心疼这小子了。孟小北头一句就忙问:&ldo;你调到昌平郊区部队了?&rdo;少棠悄悄耳语,嘴巴对儿子耳朵吹热气:&ldo;我们不去昌平,就在城里,新建一个支队。&rdo;&ldo;那太好了。&rdo;孟小北口气淡淡的,心里都乐开花了,他就最关心这个,才不关心自己睡床睡地还是睡天花板呢。少棠站在小北身后,捏捏瘦肩膀。小北问:&ldo;带什么好东西来了?&rdo;少棠用口型说:西凤。孟小北大喜,也用口型说:我喜欢。少棠说:&ldo;给你爷爷带的,不是给你的。&rdo;孟小北说:&ldo;我爷爷爱喝山东大曲,不稀罕你的西凤,就我稀罕,怎么办?&rdo;少棠很亲昵地在孟小北后腰上掐了一把,给小北裤兜里悄悄塞了一把奶糖,怕被那么多亲戚给分了这小子吃不着了。要说小北爷爷奶奶住这套房子,在当时五十年代刚搬进来时,可是北京最好的国营企业家属宿舍区。红砖坡顶,三层楼房,走双气儿,比城里胡同大杂院条件好得多。红庙以东、慈云寺八里庄这一大片,就是当时国棉一厂二厂三厂宿舍区。五十年代为了配合首都工业建设,从上海和青岛民国时期最先进的外资纺织公司调大批职工进京,为安置这些人,建起这大片的房子。这房子,从当时年代看,已经算高档,然而以现在的眼光,两间屋挤得转不开磨,而且那房子没有客厅!贺少棠暗暗用眼拨算着人头数,人口就是制造矛盾的生产力。孟建民失算了,原本以为北京条件能比西沟好,然而首先住房都成了问题!孟奶奶是个泼辣能干的劳动妇女,在这一个钟头里,与大闺女聊着天,拎锅铲骂着二闺女二姑爷,还顺手炒出几个菜,蒸了一锅小枣发糕,煮出一盆香喷喷的面卤。贺少棠是座上客,孟奶奶对少棠印象特好,特别亲,桌上不停招呼:&ldo;勺烫啊,吃这个,鸡蛋炒蛤蜊!&rdo;又给大宝贝儿夹菜:&ldo;碑碑‐‐吃菜!&rdo;孟小北嘴里塞满:&ldo;嗯,奶奶我不叫碑碑。&rdo;一桌子青岛风味家常菜,打卤面里还搁了泡发的蛏子,特别鲜。这是孟奶奶山东老家亲戚给寄来的海货,二厂合作社里不卖这些。孟小北吃饭都不老实。他表妹是乖乖做凳子上,孟小北这个给人当哥的,是猴在椅子上,他蹲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