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用巨石麻袋垒起的防洪墙,禁不住洪水长久冲刷,下面的土石被水掏空,发生垮塌。就是他们刚下来的那辆车,停在墙边,直接被冲入滔滔河水!小斌倒吸一口凉气:&ldo;饿日他个亲娘呦!这要是咱们刚才还没来得及下车,就一起卷到水里喂大鱼了!&rdo;少棠怔了一下,突然说:&ldo;车里还有咱们从城里运来的东西。&rdo;&ldo;你们待这别动。&rdo;少棠迅速扔下一句。这人转身飞奔,跳下河堤,眼底一片漆黑,神情焦急。&ldo;嗳!&rdo;小斌追在后面大叫:&ldo;少棠你回来!&rdo;他们班战士一路追着,少棠你小子不要命了吗!孟建民他们这边也听到信儿,&ldo;出什么事儿了?&rdo;有老乡嚷,&ldo;水里有个兵!那边水里有个小兵!!!&rdo;孟建民扒着防洪墙张望,脸上现出震惊,淌着泥,飞跑……大卡车被卷入洪流,卡在一处狭窄的河道拐弯处,半边沉在水底,另一半露出水面以上,像一头被困江中的铁兽。副驾一侧车门已经被水卷得不知去向。贺少棠身上还穿着简陋的漂浮救生衣,腰上绑一条大粗绳子。他水性很好。然后水流得急,这已经不是水性好不好的问题!他攀着墙,小心翼翼地下潜,身子突然往下一坠,岸上所有人惊呼!激流中有一处漩涡,贺少棠从漩涡一侧挣扎着冒出水面,喝了几口黄汤,执着地就往卡车方向摸去。岸上的人都说,这小兵疯了不要命了,卡车里有黄金吗,还是什么要命金贵的核武器啊?!说到底,这也就是当年贺少棠还年轻,年轻得甚至对生命的脆弱渺小还缺乏认知与敬畏,也没太多牵挂,骨子里有一种骄傲,对命运的洪流不愿屈服。但非再晚几年,再过十年,他自个儿恐怕都不敢再来这么一趟,或许内心牵挂就多了……他扒住已经敞开亮儿没有门的一侧,从卡车里面倒腾出一箱东西。车里有他们刚刚从县城运来的许多物资。少棠也不知怎的,别的不抢捞,那天就只跟那一箱东西较上劲了。水流很急,他在狰狞的波涛里费力地拖着,几次都要沉下去。贺少棠也是个拧种,烈性子。他想做的事情,他绝对不撒手。岸上,孟建民跟一群人帮忙拽绳子。孟小北跑进人群,孟建民一见儿子,急得手就松了,吼道,&ldo;快回去!&rdo;孟小北也吼:&ldo;少棠怎么这么不听话!他说不许我胡跑,他自己跳到水里?!&rdo;那天堤岸边就是这么一个搞笑阵势,少棠在水中与浪涛肉搏,岸上一串人排队拉着他。后面人扯着前面人,最前面的小斌蹬着墙,队伍转成一条长龙。孟小北跟他爹从后面死命抱住小斌的腰,怕把这人也扯进水里。孟小北手指都攥红了,脸憋得通红,喊着&ldo;少棠快爬上来!!!&rdo;孟建民一脸泥汤子,急得牢骚:&ldo;少棠这人怎么也这么死拧死拧的脾气,人重要还是东西重要,他傻乎乎的啊算不过这笔账么?!&rdo;小斌说:&ldo;那箱子里是奶粉和麦乳精,县城里发给我们连队的营养品!&rdo;孟建民道:&ldo;他少吃一罐又没事,让水把他卷走人可就没了!&rdo;小斌吼道:&ldo;我也说他,就这尿性,就这死驴脾气!他说他那份奶粉和麦乳精,还要拿给你们家孟小北呢!!!饿都想日了他呦,这个疯子!!!&rdo;孟建民怔住,麻绳快要嵌进通红的手指……贺少棠一脚踩上河滩淤泥,立住了,军装外套都被水卷走,白衬衫前扣扯开,露出半边胸膛,脖颈上青筋因为用力过猛而暴凸,像肌肉上狰狞的蛟龙。这人自己知道能爬上来、没有大碍,人当时还在水里泡着,眼皮撩上岸边的孟家父子,嘴角竟暴露一丝笑意,很跩的那种笑。少棠斜搭着那箱奶粉,奋力扛到肩上,头就只能歪向一侧,尽力稳住平衡。他顽强地拽住绳索,慢慢地,一步一蹚泥,走上了河滩。孟建民是挺感性的人,那时隔着滔滔渭河水,远远地看着那个人,也不知怎的,眼眶里的泪水&ldo;哗&rdo;得就流了下来。而孟小北是从来不流泪的,不爱哭鼻子,只觉得眼前模模糊糊。某种完全陌生的湿漉漉的东西坠着他,从他的眼眶流入喉咙,再坠入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