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北低声道:&ldo;爸。&rdo;孟建民:&ldo;嗯?知道错了?&rdo;孟小北小声咕哝:&ldo;反正好玩儿的就都是错的。&rdo;孟建民笑着呵斥:&ldo;就你最能耐了,你还会用鞭炮炸出柿子酱!&rdo;&ldo;你爹小时候都没你这么熊,你爹只敢偷偷挖人家几颗菜、偷个柿子,你比我行!&rdo;孟建民用自己衣服袖子给孟小北擦脸、擦鼻涕,气得捏娃的脸、捏冻红的小耳朵,最后又忍不住亲了亲儿子印有水痘痕迹的鼻子……把孩子送走?当爹的就能舍得?即便他自己回不去,儿子是他的希望。眼里不是皴红的脸蛋、吸溜的鼻涕,看进眼底的,分明是当年那拳头大的小脑袋、脐带带血的肉团子,亲手捧着,养这么大了呢。……孟小北咧嘴嘿嘿一乐,眼皮不在单双,眼底有神。他爸亲了他鼻尖痘印,他眼底都闪出绿光,眼神儿就跟山里的狼崽子似的。被邻居大妈大婶说得多了,他有时暗自懊恼没他弟弟长得漂亮讨喜、惹人怜爱。为啥自个儿长得不像帅爹,为啥自己长得像妈妈,却也没见妈妈多疼他几分呢。过年穿新衣,有羊肉饺子和水果糖吃,难得被爸爸追打、父子亲密接触,另外还有一件喜事,他奶奶要来看望他们了。贺少棠娃他奶奶当初在孙子刚出生时,带东西来看过一趟,这是第二回来岐山。远道从北京过来,要倒好几趟车,相当辛苦。绿皮火车坐一宿,先到西安,换一趟火车到宝鸡。下来后在汽车站排大队,排几个小时等到一趟车,坐长途汽车到岐山。兵工厂大山沟子距离岐山县城尚有十几里地。天色晚了,奶奶没追上长途车,好说歹说求了个当地农民,塞给对方两包白糖,坐农民赶的大车进山。老太太头发已是花白,艰辛的岁月让皱纹爬满眼角,板车上摞两件大号行李。就一个儿子,两个孙子,这也就是为了来看儿子孙子,不然谁受这罪。关中多山,道路崎岖。赶车的农民笑道,&ldo;大娘你不知道嘞,俺们这儿,山高石头多,出门上下坡,路无五里平,走死人和马嘞!&rdo;孟奶奶说:&ldo;俺知道你这地方,俺上回来的时候,你这路修得还不如现在这个。&rdo;车头晃动昏黄的灯火,在山道上幽幽前行,山里时不时传出一声瘆人的狼嚎!附近山坳里除了三座制造厂,还驻扎一处守卫部队,厂区就是军队附属并支援建设的。山间密林常有兽类出没,白天野猪觅食,夜晚狼群结伴。除了狼,还有人出没。前头不远处密林子里,山梁梁上,黑暗中潜伏两三枚人影。&ldo;班长,来人了。&rdo;&ldo;赶大车的,车上有啥,看清了么?&rdo;&ldo;看不清,看起来摞着的东西可不少。&rdo;&ldo;少棠,敲不敲啊?&rdo;几个穿草绿军装的人,压低声音伏在山梁上说话,列队阵型都是八路打伏击战三点夹击的阵势。领头的歪带军帽,皮带松松地扎着,嘴角一笑就上翘,黑暗中露出一口白牙,轻吐烟圈儿,山中隐隐有红星一点……&ldo;瞎说什么,敲谁,怎么敲?!&rdo;说话的人叫贺少棠,侧卧伏在草丛里,姿态纹丝不动,说话时眼睛的波纹似乎都不会晃动,很压得住威风。贺少棠叮嘱道:&ldo;别乱来啊,那都老百姓,乡里乡亲的,查哨就好好说话,问路就老实回答。咱几个就是,借口酒喝……&rdo;另一个小兵吐了草棍,挤兑他:&ldo;四哥,连长前天没收您一瓶珍藏的西凤,这仇您还惦记呐?差点儿没把连部给端了,真吓人!&rdo;&ldo;连长是把那瓶西凤给眯了,他自己留着喝了!&rdo;贺少棠把军帽往草丛里一藏,冷笑道:&ldo;老子今儿喝不着这一口,还就不回连里报道了,看他们能怎么着。&rdo;骡子沿路抛洒稀稀拉拉的粪蛋,大车缓缓而来。贺少棠从土坡梁上起身,还没站起来,在草丛里就&ldo;哎呦&rdo;了一声。旁人低声问:&ldo;班长您又咋滴啦?&rdo;贺少棠也压低声道:&ldo;饿日……饿滴娘。&rdo;他腿麻了。贺少棠不是性情暴躁戾气重的人,天性豁亮爽快,即便张嘴骂娘,话音里亦带一丝略婉转的戏腔。他骂了一句,自个儿倒先乐了,以僵硬的俯卧撑姿势撑在那儿,活动一截小腿,嘶嘶啦啦地又哼了几声,总算把冲锋的架势活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