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羽觉得自己实在不适合做市场、搞推销。他这人就拉不下那张脸,也跌不过那个份,脸皮不够厚,嘴巴也不够贱。他还是更适合站在灯光交射的赛场上,就静静地站着,一手持球,另手持拍,视万人欢腾喧嚣的观众席如无物,视线胶着在指尖一点,全身每一道肌肉蓄势待发。寂静之后是满场的电闪雷鸣!他就在那里感慨着、遗憾着的功夫,车子到地方了。雨越下越大,小车像漂浮在茫茫灯火人海中的一只迷途小舟。他于是打开车门,下车,想要去取后排座的行李,一脚踏进齐膝深的积水中,却突然踏空,直接掉入了黑洞,从那个洞迅速地消失。出租车司机狂呼:&ldo;不好啦!快救人啊!这下水道没有井盖,有人掉到下水道里了!!!&rdo;火车慢腾慢腾却颇有节奏和风度地嘎悠着,比二十年后几乎慢了一倍的速度。萧羽觉得这样真好,他终于不用再去舔旁人的脸色,每月为悲催的业绩穿梭奔忙于酒桌饭店、城市之间,再也不用去推销忒么的那一堆球鞋、球拍、拍弦了!他现在终于可以打球了!火车上还当真遇到了无处不在的扒手,把行李和双肩背包都偷摸翻了个遍。萧羽十分懊恼,早知道方才把王安买的两根火腿肠全部吃光,本来想攒着教练的这份暖人的心意,小口小口慢慢地吃,却便宜了那位饿鬼投胎的扒手。还好,钱没有被扒掉。他妈妈照例把钞票都缝在他内裤裤腰下的小兜兜里边。扒手还挺检点的,没摸到这处。萧羽从小每一回放长假回家,再从家回到体校,都是装着一裤裆的钱回去,把票子晤得热乎乎的!现在都挺大一个小伙子了,没想到还是被老妈当成个小屁孩。从北京站到总局大院就只有几步路,萧羽扛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从公共汽车上挤出来。他悄悄摸了摸裤裆里钞票的厚度,还是没舍得打车。国家体育总局大院的办公楼门口,早就聚集了目测快有上百个前来参加集训的年轻小队员,看着约莫都是十六七岁的模样,萧羽已经算大龄了。小队员们按照来路,很自觉也很有地方荣誉感地分帮搭伙,各自站成一坨。萧羽悄摸瞄了一眼,那一大群看起来身材敦实、浓眉大眼、说话口音透着三江平原的淳朴憨直的小孩,肯定是从辽省来的。他们的领队牛气哄哄地背手站着,还雇了几辆三轮摩托,驮着所有人的行李和大包土特产什么的。另一大群挤挤满满的小孩,个个看着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身材细挑,不像羽毛球队的,到像是江南水乡某黄梅戏或是越剧团来的小男旦、小女旦。不用说,那肯定是南方羽毛球大省苏省过来的。人家的领队更牛气,直接包了一辆大客车,把全省的希望之星运过来。剩下的就是仨瓜俩枣抱团的小分队。只有萧羽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到一旁。他反正谁也不认识,别人也不认识他。旁边两个福省来的小运动员,瞄了一会儿萧羽,其中一个长了一字浓眉、脸庞方阔的小孩实在忍不住了,拿胳膊肘捅他一把:&ldo;喂,你是叫萧羽吧?&rdo;&ldo;哦?嗯。&rdo;萧羽傻不愣登地点头。那小孩乐了:&ldo;嘿嘿,我就觉得是你嘛,你还拉个大长脸不搭理人!前几天全运会十六进八,我们可被你给涮惨喽!&rdo;&ldo;哦……都忘了这茬了。&rdo;萧羽心想,哎呦,你俩二十年前输的那场无关紧要的比赛,爷早就想不起来了!那小孩有些话痨:&ldo;咱当时就觉得你这人的名字,咋就起得这乐呵呐!几十个参赛队员里我就记住你的名字了!萧羽……你爸爸妈妈是不是生怕走在大街上别人都不知道你是干啥子的嘛?&rdo;小孩问得特真诚,一脸好奇宝宝的表情,顿时就把萧羽给窘住了。小孩说:&ldo;嘿嘿,认识一下,我叫陈炯!&rdo;陈炯身旁的某小老乡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ldo;请称呼他&lso;窘窘&rso;!&rdo;萧羽彻底给窘了,于是仨小孩一齐乐出了动静,一阵握手寒暄并勾肩搭背。四周嗡嗡嗡的攀谈声戛然而止,小队员们的视线全部被刚从总局食堂里出来、晃晃悠悠走回宿舍楼的一拨人吸引。&ldo;喂,喂,快看,超级丹,牛掰的超级丹啊!&rdo;&ldo;宁姐姐,宁姐姐,我的偶像啊,多么邻家的温柔的一笑!啧啧……&rdo;&ldo;那是凌姐,凌姐!世界第一的女双天才凌姐啊!&rdo;萧羽默默地瞧着这些上辈子他只能在电视转播里欣赏到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