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七哥,别掉下去。&rdo;随琰大声喊着,再加马力,驾着铁马像离弦羽箭一般,几乎是飞过水面。他们划出一道弧线,跃出琼岛绿荫遮盖的那一片阴翳,深入波光淋漓的开阔湖面。他们绕着八字形,飞快地就超过那两名小青年驾驶的水摩托,又越过更前面的人。摩托艇往左侧斜着掀起一道波浪,再往右侧抖起另一道波浪……老七同志从来没有这么大声笑过。他俩衣裤全部湿透,裤子勒出大腿线条。他紧紧抱住身前的人,水面天光之下,有那么一瞬的恍惚,怀里这温润如玉的男子,是他亲密的人。左使公子那时求他教打枪,也是这样,让他从身后环抱着,一板一眼地求教如何瞄准……他们披着湿衣,漫步在锣鼓巷。左使公子大约平时跟随他家殿下、娘娘的习惯了,总是比身旁人撤后半步,既不超过身边的人,也不会落下太远,不急不徐,善体人意。这人就轻轻挽住七爷一条胳膊,在胡同里跟着走路,结果老七同志两个小时没敢动一下那半边胳膊,麻掉了。奶酪店旁边是一家美甲店。左使公子饶有兴致,探身去看:&ldo;比螣儿姑娘做得还好。&rdo;美甲店妹子招呼他们:&ldo;帅哥做一个嘛,有男生的新款!&rdo;左使公子瞅了七爷一眼:&ldo;给我做个脚趾的。&rdo;妹子说:&ldo;帅哥你挑一款,哪个颜色!&rdo;公子看老七:&ldo;哪个颜色?&rdo;妹子也看老七:&ldo;让你老公给挑一款!&rdo;老七同志出于强烈私心,就没反驳那个称呼,绷着微红的脸默认了,指了其中一个美甲款式。他眼前荡漾着一汪碧蓝深澈的湖水,面上冷静,心潮澎湃,完全无法平静。公子做美甲,侍卫在一旁端着奶酪,喂着吃。老七喂过去一勺,随公子张嘴……随琰乖乖地做了个蓝绿湖水色的美甲,当年夏天流行的男生款,绚丽大方,无名趾还贴一颗水钻,连缀到脚踝的一根银链子上。大街上时不时走过一个有老公的男生,穿夹脚的人字拖,脚上都有这些玩意儿。欢乐的时光,就如同钟楼在夜幕降临时敲响的钟声,激荡人心之后,戛然而止。街灯下映着一双影子。左使公子的影子悄悄晃动着一条尾巴。老七装作没注意、看不见,心事重重。左使公子边走路边低头看自己脚上的新妆,笑说:&ldo;脚平时收起来的,这样我父亲不会发现。&rdo;老七蓦然停步,怔怔地问:&ldo;要回去啊?&rdo;随琰道:&ldo;是啊。&rdo;老七:&ldo;……什么时候走?&rdo;随琰说:&ldo;我家殿下要待到秋天,我与九王爷明天就启程回去。&rdo;老七同志的脸色在灯光下沉郁下去,很失望,却又不说。两人一路沉默无言,都在等对方说出来。当晚回去单身宿舍,七大侠平生头一回失眠,被子敞开着,凝视天花板,面对自己的心。第二天又是早操,训练,午休,开会,晚饭,晚集合,就寝……老七同志心里想,公子应该已经回去了,也许三年五载之后回来,也许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那段日子,老七同志也像中了邪,去过北新桥的锁龙井,重游过大翔凤胡同,在3号院尘封已久的大门前驻足观望,甚至去过楚公子当年跳河的那座公路桥。他双手紧紧攥住冰冷的桥栏杆,攥到关节疼了,指甲都嵌进肉里。那水下仿佛有一股魔力,深绿色的大漩涡吸引着他的心魂,让他懊恼,让他不甘……他还没说出来。他还没有拉过公子的手。初秋的夜,教官训完晚集合,回到自己的单身宿舍。他一进门,眼光只微微一扫,怔住了。房间里非常干净整齐。虽说部队有军容内务要求,军官的房间原本就收拾得很好,棉被都要叠成铁皮豆腐块形状,然而老七同志那一双敏锐的眼迅速就察觉到,他的屋子比上一次离开前更规制了。藏在床下的脏衣服,洗干净晾在床脚。桌上的一摞书籍和一摞杂志,每一本的边缘都严丝合缝对齐,一毫都不错乱。他的视线最后落在墙角的脸盆架。脸盆里有半盆清水,水中闪耀一丛淡淡的光芒,那是几颗蓝珊瑚和珍珠的光泽……老七同志夺门而出,跑进院子,跑出基地大门,跑到街上很远,在街灯下四面张望……晚了一步,没有能留住人,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