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书省位于太极殿之西。
姜沃穿过延明门,就见中书省宏丽阔朗的署衙。
中书省佐天子掌天下大政诏令,一道道诏书制文在这里拟成,传于天下。只走到这里,看到巍峨高台,看到来往匆忙的朝臣,就觉肃穆。
姜沃来到大堂,将长孙太尉交代的公务交给大堂内专门负责传信的小吏,然后候在大堂一侧。
偶尔有相熟的礼部或是太常寺官员走过,彼此见礼寒暄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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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无忌仍是在跟褚遂良相谈。
这是事发后第三日,两人在谈的是,此事估计难一笔勾销小事化无。顶多是大事化小,请陛下从轻发落。
既然总得发落一一,那就要算好发落去哪里,才能将损失降到最小。
正谈着,见有小吏叩门,送上太史局的公文。
长孙无忌示意小吏将两份公文搁在桌上,等他有空再用印——各衙署间的公文,多是一式两份。
譬如太史局算过的吉期要送往礼部,都是一出两份,由接手此公文的官员押字留章,一份留在礼部,一份再送回太史局——以免万一将来出了差错,彼此来回推诿,要各自留档。
长孙无忌每日要押字用印的公文太多,他摆手让那小吏下去,那小吏一犹豫:“太尉,这公文是太史令亲自送来的。”
长孙无忌一顿,思虑了下后才点头道:“那让她进来吧。”
与以往给太史局的明确公务不同,这次他给太史局的只有一封语焉不详的手书,让太史令为一个女子的生辰八字写个‘命格相宜’的批命。
这样含糊的吩咐,想来太史局有些不安,生恐将来担责受过,所以特来面送公文。
褚遂良也自以为明白太史局的顾虑,还在旁道:“袁李一人后,这位太史令虽年轻,倒也是个谨慎人。”
果然,只见这位年轻太史令进门,无可挑剔行过礼,然后沉静道:“恐有不妥当处,若等人传话,不如下官亲来聆太尉教诲。”
长孙无忌拿起那份‘批命公文’,随意扫了两眼,见都是些花团锦簇的吉利话,就颔首,当面取过印在公文上盖了,又亲笔押字。
这才对姜沃道:“不必多虑,就如此罢。”言下之意,不该你问的别多问,别打听也别声张,直接拿去归档就是了。
姜沃上前双手接过公文,恭敬道:“是。下官明白了。”然后果然一句话不多说,直接告退。
长孙无忌对她的态度颇为满意。
说来,这位太史令,算是朝中年轻官员里,他比较欣赏的一类人了——
虽说长孙无忌自身性傲爱揽权专断,但他却不喜同样性子的同僚,更喜沉稳谦和的朝臣。
长孙无忌眼里,姜沃便是如此。
她是两位仙师坚持要收的徒弟,这些年也确实有机缘,由她而起的诸如火药、棉花、矿灯等物,长孙无忌都见过,甚至棉布现在身上就用着。
有此等机缘,却不见骄矜,最难得的是不见抢功揽功,而是将机缘所得,俱上禀朝廷,各归有司。
尤其是火药事后,听说她跟师父李淳风是冒着被炸的风险,才将最后的方子配成,高句丽一战火药也大有奇效。
可此后也从不见这位太史令提起此功,以此邀名邀赏。
甚至有年元宵灯会,李勣见到烟火,主动提起当日九成宫山林内研制火药的辛苦,这位太史令还笑谦了两句,道不觉辛劳,只要有助于大唐与陛下便足矣。
长孙无忌当时便在心中评定:不错,是个难得的赤心为国的朝臣。
长孙无忌甚至想过,这若是个儿郎,背后无家族却有两位仙师,他说不定真愿意培养一下收做己用。可惜,是个小娘子,那今生在太史局做些测算吉凶天象事,便到头了。
于是今日见她进退有度,不该问的一点也不多问,长孙无忌还似可惜似赞叹道了一句:“年轻一辈里,倒是个难得稳重本分的。”
褚遂良在旁随口接话道:“她是个女官,不本分安静些怎么行?”
长孙无忌的火又被褚遂良给拱起来了:“是,你不是女官,所以闹出这不本分丢人的事儿!”
褚遂良噎死。
与此同时,‘本分安静’的姜沃,欢欢喜喜捧着长孙无忌背过书的公文,回去好好收了起来。
多谢太尉的鼎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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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无忌噎过褚遂良后,还得去给他善后,颇为心累。
立政殿偏殿。
皇帝手里拿了一卷《汉书》在看,等着——
小山进来通传,太尉到了。
李治照旧上前托住舅舅的胳膊,使他不必行礼,还未开口,就听长孙无忌严肃道:“陛下也太胡闹了,宫外的事还要继续瞒着臣吗?”
那一瞬间,李治忽然觉得很欣慰:果然还是跟舅舅这种能够猜到套路的人说话,才安心,才对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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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无忌只见年轻的皇帝避开了自己的目光,语气有些躲闪道:“朕不知道太尉在说什么。”
长孙无忌再加重一点语气:“陛下去感业寺了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