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空着的木栏围就的笼中,她熟悉的小猞猁奄奄一息趴在里头,前爪鲜血淋漓,还露着骨头。
媚娘忙走近几步,贴着木栏,想要看的更清楚些。
小猞猁依旧认识她,抬了抬头似乎想要去蹭她的手,可惜没有力气,很快又卧了下去。但就这样微弱的一动,牵到了它受伤的腿,又涌出鲜血。小猞猁腿下的土地,原本浸润又风干了血后暗红色的土,重新染上触目惊心的鲜红。
她忙叫住想要离开的养兽倌儿:“这是怎么了?”兽苑的人都是从小与兽类为伍,从不会虐待动物的。
那养兽倌儿也露出不忍之色,见周围无人,便低声道:“放在这里的猞猁便是已经销了牌号了,只好扔在这里等死。”
“今日一早,魏王带了几个亲兵来选豹子。说是下月圣人要带着皇子们围猎,他要选一头最矫猛的豹子。原本管事们是放出几只黄羊让豹子扑食,好让魏王择选的。”
“魏王却觉的不够好,吩咐管事们道‘猞猁才最灵活精巧的兽类,若是有豹子能抓到猞猁,才是好豹’……这不就挑了两只猞猁扔进了马场。”
“五十九还算运气好的,只断了条腿。另一只猞猁被咬断了脖子,当场就没了。”养兽倌儿说完,又觉得不对:与其扔在这儿等死,还不如痛快被咬断了脖子呢。这样说来,倒是那一只猞猁运气比较好。
见媚娘脸色煞白,小养兽倌儿就劝道:“好在才人来得晚,没亲眼见到,不然只怕更难受了。”
媚娘这才晓得,小猞猁原来是被豹子生生咬断的腿。
其实放在草原丛林中,豹子未必抓得到灵活迅捷的小猞猁,可马场就那么大,四周圈的牢固固的,放上好几头凶悍的豹子,小猞猁无处可逃。
魏王已然挑了一头满意豹走了。
养兽倌儿也有些心疼地看了眼趴在‘废弃笼’中的小猞猁:这只猞猁前腿骨已经被咬断了,就算花费大力气,浪费许多银子上药给治好了,也只能是瘸腿猞猁。
再没有用的了。
所以兽苑的管事们就将它‘销了号牌’,单独关起来等死,免得发起热病来倒是传给别的猞猁。
他说完就想走,媚娘忙跟了两步,将他拦住:“若是我出钱给它治腿呢?我知道,你们兽苑有治伤的良药。”
媚娘听说过,圣人就有一头极心爱的黑豹,从前跟着圣人猎熊的时候伤了后腿。圣人就令兽苑给豹子好生诊治,一直养到终老。
养兽倌儿年纪小,被媚娘一拦一问,慌得哎哟哟跺脚道:“不成的!别说那药贵,只说这猞猁是……反正不成的!”
药难得是一桩事,最要紧的是,这是魏王吩咐要当做猎物的猞猁,当时就赏过银子,让兽苑记了折损了。
若是这会子兽苑人私下救治过来,魏王这般人物大约不会回头再计较禽兽之事,但万一呢,万一恼了,哪怕是魏王的一点儿唾沫星都是他们承受不起的,很容易把小命儿送了。
在宫里当差的小宦官,再不敢冒险的。
再者,这武才人来多了,他们也渐知道了,她不过是不得宠的低位嫔妃,来去都不由自己说了算。
便是这会子掏了银子给这猞猁治了伤救了命,可这猞猁都销了名牌,以后再领不到口粮的,哪怕活下去,将来吃什么呢?武才人难道管这猞猁一辈子?
就算她想管,到时候圣驾回长安,她也走了,兽苑上哪里要这份银钱去?
于是养兽倌儿觉得管不起惹不起,只想溜走。
而媚娘方才挪步拦这养兽倌儿,倒让小猞猁误以为她也要走,不知怎么生出一股力量来,用没有受伤的那支前腿伸出栏杆扒拉媚娘的裙角,间色裙飘动之际被它一伸头咬在嘴里,再不肯撒口放媚娘走。
半睁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流着泪。
媚娘蹲下身来,伸手去摸它的尖耳朵,忽然觉得心都要碎了。
她入宫来,受过的委屈不少,但她都能挺过来。可今日这种,纯粹的无能为力,却是令她心碎。
那养兽倌儿原怕武才人强求,左顾右盼想要跑路的,然而见媚娘不再吭声只低下头来轻轻摸着猞猁,倒是不忍心走了。
他们日夜饲养这些豹子猞猁,有时候天冷的厉害,他们甚至会溜进笼子里靠着这些大猫们一起睡觉,也是有感情的。
于是在旁抓耳挠腮了一会儿,方才下定决心道:“武才人,你若有闲钱,拿出来半吊,我偷偷去大兽房求人,买些药来合了它吃——那药吃下去很管用,不受罪,很快就走了。”
不是每只兽都能享受药物安乐死的,都得是贵人们的灵宠生了病好不得了,不忍见其受罪,才花钱配药送走爱宠。
这小养兽倌儿已经挺厚道了——要干脆地毒死这样一只大猫需要的草药必得半吊钱,还得他去作揖打转儿求人,担着风险——毒物在宫廷里是查的最严的,谁知道你拿去毒死的是不是猫。到时候还得拿了死去的猞猁对账。
他也是担着风险又白劳碌一趟的,甚至连一点钱也没有多要武才人的。
媚娘沉默下来,没有拒绝。
她温柔的沉默的眷恋地抚摸着小猞猁的绒毛。
如果没法让它好好活下来,那就尽量短的减少它痛苦的时间。
“辛苦你了,我多给你几百钱……”
就在媚娘要开口买下药物的时候,身后传来温和的声音:“咦,这只猞猁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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