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雪的手指,轻轻地划过那只被细致地切割下来的鼻子。“多麽美好的曲线。普西克的鼻子──有些东西,仅仅是属於美丽的。心怡,你看看……看这个,你能想起什麽吗?”
袁心怡尖声地说:“美丽?”她放下遮在眼上的双手,仔细地看了两眼。“好恶心……不过……”
她思索了一会,说:“对了,在卢浮宫。有一尊普西克的雕像,雕像的鼻子的弧度……哦,几乎跟它一模一样。我曾经去过那里,惊讶於雕塑所塑造的那种曲线的完美……没想到真的会有人长著如此完美的鼻子。”她又多看了两眼那鼻子,“现在它已经有些皱巴巴地变形了,也变色了。我想它……它原来一定很美,长在原来的主人身上的时候。”
“对。”尹雪说,“就像那双手一样。”
两个女人一时间都沈默了。袁心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了尹雪旁边,注视著地面上排列的东西。“我想那双脚,一定是个跳舞的女人的脚。那耳朵……像是从海边拾来的贝壳,它在倾听著海的气息。”她突然说,“眼睛呢?为什麽没有眼睛?人类最具有灵性的东西?心灵的窗口?能够看到人的灵魂的地方?”
尹雪喃喃地说:“这个问题你不应该问我。”
袁心怡还在看著地上的那些东西。“尹雪,这些东西……是什麽地方来的?”
“这是启思送给辰轩的礼物。”尹雪回答,她的声音依然平静无波,“辰轩说,不少兰花很娇贵,在冬天没有遮盖的花园是养不活的,所以才想找个温室暂时放著。”
袁心怡的肩头再次颤抖了一下。“尹雪,你这是什麽意思?你想告诉我,这些手,脚,鼻子耳朵头发什麽的……是辰轩或者启思埋在花盆里的?不……不可能……他们……这些都是人身上的东西……它们并不是标本……”
“你错了。”尹雪打断了她,“这些东西确实是标本。你是h城的人,你难道不记得几年前发生在h城的一桩很有名的案件麽?”她见到袁心怡还是满脸茫然的神色,就提醒说,“一些女孩子,被一个残忍的凶手杀害,这个凶手取下了她们身上最美丽的那一部分器官……”
她话还没说完,袁心怡就嚷了起来。“我想起来了!当时,这个案子闹得沸沸扬扬,我出门我妈我奶奶都一再叮嘱我要小心呢!对对,我记起来了,好像有一个受害者是个舞蹈演员,不对,有两个都是舞蹈演员……”她猛然地停住了,“你是说……我们现在发现的这些东西……是当年那些……”
“我查过那桩案子的资料。”尹雪说,“因为案子最後破了,警方把一些案情都公布了。比如,最後那些人体器官还是没有人找到,警方猜测是凶手提前销毁了,或者是藏在了不知名的地方。因为凶手最後被警方枪杀,所以,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些人体器官在哪里。”
她停顿了一下。“我记得,当时枪杀那名凶手的警官,名字就是──程启思。”
袁心怡没有说话。她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乌黑的瞳仁里带著一股茫茫然的表情。终於,她眼里的表情由迷惑和茫然变成了恐惧。“你……你想说……说什麽?……尹雪,你……你在暗示什麽?”
尹雪沈默著。袁心怡又说:“你为什麽会关心那件案子?你并不是h市的人,你平时是最不喜欢管闲事的。你是没有好奇心的人……你为什麽会去查以前的资料?……你知道是怎麽回事,对不对,尹雪?”
尹雪凝视著温室中央悬挂著的一盏水银灯。她并不是想看那盏灯,只是随便找个东西来看罢了,因为没有人愿意对著地上那堆带著腐坏的味道的人体器官长时间地凝视。她的表情是空洞的,也是疲惫的。
“我还是那句话,有些事,知道比不知道好。如果不是你失手把兰花的花盆摔破,而这个花盆里面又恰好有那只手,我们什麽都不会发现。过不了多久,手就会腐烂,彻底地消失……它们上有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以前一定是泡在福尔马林里面防腐的。一旦拿了出来,腐烂就会很快。呵,放在花盆里,确实是个很聪明的办法,烂掉了,成为了肥料,就跟罗尔德?戴尔的小说《羊腿凶器》(btothesughter)里面那个把敲死丈夫的羊腿煮成汤吃下去的妻子一样聪明!只可惜……这里有几百个花盆,你偏偏摔碎了这一个……”
袁心怡颤声地说:“我们现在应该怎麽做?报警吗?”
尹雪看了她一眼。“你说呢?我们应该报警呢?向谁报警呢?”
“我……我害怕。”袁心怡再次抓住了尹雪的手臂,“我觉得很害怕。你听……你听,有人走近了……我听到脚步声了……谁来了?尹雪?谁来了?尹雪,我们走,我们回去,这里……太安静了,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我害怕……”
尹雪说:“别害怕。没有脚步声,是树叶的声音吧?你太敏感了。”
袁心怡拼命地摇头。“不……不不不,不是树叶的声音。都是冬天了,树叶的叶子都落光了,哪里来的树叶的响声?有人……尹雪,一定有人。我们快走吧……走到有人的地方去。人多了,就不会害怕了……”
尹雪静静地说:“有什麽害怕的?你又没杀过人。”
“我……”袁心怡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这天晚上她已经尖叫过不知多少次了,但以这次为最。她的叫声几乎是一声极喊,把黑夜都给撕裂了。尹雪就站在她的旁边,袁心怡的这声叫,差不多把她的耳膜震破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定住了神,才说:“心怡,你的声音才真会吓死人!”
袁心怡两眼死死地盯著尹雪背後──尹雪正站在玻璃温室门口正对的方向──她的脸色白得就像个死人。袁心怡僵硬地伸出了手,指著尹雪的脑後,嘴唇颤抖著,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尹雪的脸色也变了。她迟疑了至少有一分锺,才很慢很慢地转过了头去。
玻璃花房的光照并不强烈。花房外面,更是一片黑暗,因为这附近几乎是没有人烟的,只有一些高大却光秃秃的树木。玻璃的花房就溶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像是夜里的一块水晶。水银灯放著光,但是水银灯吊在花房的正中,而其余的地方,并不能接受到太多的光亮。
一个油黄色的木质面具,就幽幽地浮现在这片黑暗里。
这个面具的造型,跟别的十二相面具完全是一脉相承的,古拙而原始。但是,在黑暗里,它也是恐怖的,令人心悸的。黑色的眼珠,突出在面具上,面具似乎是咧著大嘴在笑。
“酬盖。”
尹雪喃喃地说。袁心怡呆呆地说道:“酬盖?什麽叫酬盖?”
“酬盖就是那一族人──制作十二相面具的人的总神。”尹雪低低地说,“他长得既魁梧,又凶恶,所以大家都崇拜他,在他们的十二相面具舞里创造了他的形象。在舞里,他既是领舞者,又是秩序的维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