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启思说:“还有一种可能性。”
锺辰轩望著他:“你是说……”
“杀死安然的人不是我祖母,而是吴均明。他真真切切地知道一点:安然还留在这所老宅里,她的肉体埋在老宅的某一处,别忘了她的尸体从来都没有人找到过。而她的灵魂,也徘徊在老宅里,无法安息。”程启思缓缓地说,“吴均明不是被害。是自杀。他听说了我要来找他,知道这件事再也瞒过不去,於是上吊自杀了。”
锺辰轩评价说:“你的想法有道理,但是破绽太多。”
“对。”程启思并没有否认。“不过,你也不能提出更合理的解释了。至少,吴均明杀死安然,有绝对的动机。他爱她,她却拒绝她……那封信和那串珍珠,是最好的证据。”
“杀了所爱的人,然後留在她死去的地方,留在她的尸体旁边?……”锺辰轩喃喃地说,“从青年时代,一直持续到垂垂老矣?……不都说时间是能够让人遗忘掉伤痛的最好的良药麽?……”
程启思没有说话。客厅的落地窗是开著的,凉凉的风灌了进来,吹得窗帘哗哗作响。一时间,两个人都觉得有些寒意。
第二天下午,程启思正在跟几个同事开个短会,忽然就接到了安瑶的电话。安瑶在电话里尖著嗓子一阵叫:“表哥,表哥,我见到鬼了!表哥,你快来,我见到鬼了!不不,不是鬼,是我自己!表哥……”
她这一串莫名其妙的话听得程启思真是莫名其妙,打断了她说:“什麽又是鬼又是你自己的?我现在在开会呢,晚一点我再打给你!”
“表哥,你快来,我在春天咖啡馆,你快点过来啦!喂喂,表哥……”
程启思啪地一声把电话挂了。任羽去陈了那里取验尸报告了,如果他在这里,恐怕听到了又会跳起来了。锺辰轩说:“怎麽了?安瑶出什麽事了?”
“也不知道她在胡说些什麽。”程启思不经意地说,“昨天我走得早,你们在青山医院有没有什麽发现?”
李龙宇说:“问了,医生护士都说没看到陌生人。因为是个精神病院,怕有些病人逃走,所以进出都是很严格的,围墙上还有高压电。”他抓了抓头发,“发生凶杀案的时间,正好是中午午休的时候,医生护士大都在打盹。凶手选择了一个好时机。”
锺辰轩却摇摇头说:“不,是他运气好,碰上了一个好时机。就算人来人往,他也得拼著进来,因为他已经没有时间了。凶手必须赶在我们从余恩口中得知那个秘密之前,将他灭口并毁灭证物!”
程启思苦恼地说:“如果我们早一点打通电话就好了。”
锺辰轩笑著说:“那凶手想要灭口的目标又会多了两个。他不会在乎多杀两个人的!”
“对了,”程启思把安然的那封信交给君兰,“你送这个去检验一下。我想知道那滴墨汁之下,有没有别的什麽字。”
君兰打开了那张信纸,轻轻地念了起来。“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这……这不是张藉的诗麽?”她把信纸拿起来,对著光照了一照。“落款处那滴墨迹,确实很浓,浓得像是有意醮上去的一样。难道是她写完了信之後,又把自己写出来的什麽字给抹去了?”
程启思说:“拿去检验下就知道了。”他站起身,“好了,我出去一下。对了,刚才我接电话的事,你们可不要告诉任羽。他最近本来就东跑西跑的,上班都不专心,再告诉他,他也会跟著来了。”
一群人听到这话都笑,君兰笑著说:“再这麽下去,任羽迟早被上司骂。这几天啊,他都是该在的时候不在,找人都找不到,一定是跟你的表妹去约会了。”
程启思苦笑了一声。君兰又像想起了什麽似的,说:“前天我看到你表妹跟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逛街,好像很亲密的样子。她没跟任羽分手吧?”
锺辰轩笑著说:“安琪拉就是这样子,她在国外玩惯了。希望她小心一点,别让任羽发现,否则任羽会发疯的。”
他跟程启思两人一起离开了。锺辰轩问:“我们去找安瑶?”他似笑非笑地瞟著程启思说,“嘴上说得凶巴巴的,心里还是不忍心不管她吧。”
程启思叹了一口气。“毕竟是我表妹。”
他们到了春天咖啡馆,这里的空气里浮动著一丝丝的花香,还有浓郁的咖啡香气。安瑶正坐在一个角落,一只手撑著下巴。她前些日子跟任羽出去旅游,又晒黑了些,额头的颜色就像是琥珀一样。她穿了条五颜六色满镶著水晶碎钻的裙子,头发蓬松地披在肩头,戴了两个大得吓人的金耳环。别人穿成这样也许会土气,但她看起来就是漂亮得出奇。她面前放了一瓶酒,已经被她喝掉了半瓶。一个打扮得很花花公子的年轻男人正坐在她对面,跟她絮絮地说著什麽,安瑶却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半天才会“嗯”上一声。
那年轻男人一回头,看到程启思和锺辰轩。程启思很不给面子地说:“请让开,是我跟她先约好的。”
男人看了一看安瑶,安瑶一点反应都没有,只得悻悻地站起来,走开了。程启思坐到了她对面,有点生气地把酒瓶拿开了。“大白天的,喝这麽多做什麽?有过来搭讪的男人,你不会叫他走开?”
“反正我也闲著,他爱说就说呗。”安瑶抬起头,她的眼睛里荡漾著一股醉意,非常妩媚。“表哥,我看到我自己了。我不知道她究竟是我自己,还是一个鬼。”
她说得很认真,程启思脸上却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你喝醉了?大白天见鬼的?”
锺辰轩拉了他一下。“你让她说。”他招手,叫侍应生送三杯咖啡过来。“安琪拉,说来听听。你见到了什麽?”
“今天我醒得很早,想去海边散散步。”安瑶轻轻地说,“我走到客厅门口的时候,忽然有种不自在的感觉,就像是……就像是觉得谁在暗中偷看我一样。我就在门口左右张望,我突然看到……”
她吸了一口气。“我看到一个女人站在玫瑰花丛里。她在看我。我觉得她很面熟,非常面熟,但我却一时想不起来她是谁。”
锺辰轩问:“是你自己?”他的表情和语调都很严肃,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安瑶想了好一会,摇了摇头说:“不,也不能说是我自己。我没有那麽老,她比我老,脸上都有一道一道的皱纹了。我感觉自己像是在照镜子一样,一面奇怪的镜子,照出了我几十年後的样子……”
她望著程启思。“表哥,是不是很奇怪?”
程启思呆呆地看著她。“你没看错?你确定你没看错?”
“我当然没看错。”安瑶固执地说,“她就站在玫瑰花丛里,对了,我记得,在堂姑夫的画里我见过同样的动作,甚至连表情都一样。她在笑呢!只不过,画里的我……不不,画里的她很年轻,而她像是突然间老了几十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