锺辰轩问:“杨妈,吴老先生这是怎麽回事?”
杨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她这一哭很是惊天动地,看样子她已经忍了很久了。程启思跟锺辰轩也只有耐心地等著她哭,好不容易杨妈哭完了,抹了抹眼泪说:“你们两位就是吴老爷等的客人?他今天接了个电话之後,就一直坐不安稳了,一直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嘴里还念叨著什麽。”
锺辰轩又问:“你知道他是为什麽……要上吊自杀的?”他说到“上吊自杀”四个字的时候,自己都觉得怪怪的。用一段红缎子上吊,还是个穿著长衫的老人,锺辰轩在看到的那一刹那,真以为自己穿越了。事实上,这整座小镇,都像是个被遗忘的地方。时光仿佛在这里停止了,不会流动了。从他走进这座小镇的时候,便有这样的感觉。
“我不知道。”杨妈哭著说,“老爷叫我收拾两间客房,预备给你们住。又叫我晚上多准备几个菜,哪,菜我都准备好了,等著你们来就可以下锅了……结果,结果我听见我那男人在那里大叫,像是见了鬼似的,我菜刀都来不及放下就跑了过去,一看……老爷居然上吊了!这,这怎麽可能……那条红缎子……不是我系在书房外的树上讨个吉利的麽……”
难怪书房里会有一把菜刀,也难怪会出现这麽一段如今已经很不好找的红缎子。锺辰轩想。程启思却低声地说了一句:“确实不可能。他既然在等著我们,又怎麽会突然跑去自杀?”
说到这里,他突然肩头颤抖了一下,似乎觉得冷似的。“杨妈,今天有没有别人来拜访过吴老先生?”
杨妈点了点头。“有,有。我去菜园摘了些菜,正要拿到厨房那边去打理,突然就看到我男人领了个人进来。我问是谁呢?我男人说,是老爷的客人。我说,哎,不是说晚上才到吗?我男人说,不是的,是别的客人。”
锺辰轩皱了一下眉。“别的客人?你见到了他的脸了麽?”
“没有呢,他戴了顶帽子,帽沿压得很低。”杨妈说,“应该是个挺年轻的男的啦,挺高的,穿得也很不错,就跟来看老爷的那几位少爷一样。他就跟著我男人去见老爷了,我也就去厨房干我的事了。今天我弄了很多菜,难得有客人来,我好久都没机会显显我的手艺了。老爷吃得很清淡,又是吃素的,我平时都没机会做拿手菜呢。我正在厨房忙得高兴,就听到……”
程启思问:“你记得那个男人是几点锺来的麽?”
杨妈摇摇头。“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是我去菜园回来的路上见到的。”
锺辰轩叹了口气。乡下人往往时间观念不强,要杨妈说清楚是几时几刻,确实有点强人所难。他左右一看,没见著杨妈的丈夫,就问:“你丈夫呢?”
“哎呀,我叫他去给你们倒杯茶,怎麽去了这麽久?”杨妈走到房门口,叫了两声,“多福!多福!杨多福!你跑哪里去了?”只听到有人远远地答应了一声,杨妈扯著嗓子叫道,“快把茶端过来!我去厨房把菜热热,你快过来!”
杨妈跑走了,剩下程启思和锺辰轩,面对著床上的老人的尸体。程启思仔细地察看著老人脖子上的淤痕,说:“也许,他是被人杀害的。用那段红缎子勒死,然後把他吊在房梁上,做成自杀的假象。现在需要的是法医,你可以麽?”
锺辰轩说:“可以,但是如果要作完整的验尸,需要解剖。我没有工具,没有设备,不可能解剖的。明天再说吧,你打电话报警。”
程启思嗯了一声,走到院子里,摸出手机打电话。他把这里的情况简单地作了说明,对方答应第二天一早就来。走回到屋子里,却见到锺辰轩正把书桌的抽屉拉了出来,一只手在抽屉的底部用力地捣著什麽。
“你在干什麽?”
锺辰轩不理他,还在用力地捣。忽然他啊了一声,程启思听到轻微的“嗒嗒”两声,恍然大悟。这是张黄梨花木的书桌,样式十分古老,雕著很复杂的花样。程启思看那书桌的抽屉,比起桌子的宽度短了好几寸,很显然书桌里是有暗格的。锺辰轩又把另一只手伸了进去,小心翼翼地取了一样东西出来。
那是一个长形的木盒。盒子是用上好的檀木雕成的,散发著一股细细的檀香味。木盒并没有上锁,锺辰轩稍稍犹豫了一下,便打开了盒子。程启思的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一看,盒子里放著一张照片,和一串珍珠。
照片是张泛黄的黑白老照片。上面有三个人,一个是个女人,坐在一张花梨木的靠背椅上,穿著一件银色的缎子旗袍,手里摇著一把团扇。锺辰轩喃喃地说:“安然。”
安然的身旁,站著两个男人。一个皮肤晒得黝黑,长方脸,嘴略有些大,笑得很是阳光,穿著一身笔挺的西服。另一个男人却穿了一袭长衫,俊美修长,笑容十分温文,极有书卷气。从他眉宇间,依稀看得到程启思的影子。
程启思叹了一口气。“我总算见到我祖父长什麽样了。我去清点我父亲遗物的时候,发现他什麽都没留下。”
“警察的档案记载,在壁炉里发现了一些纸片的残屑,也许你的父亲把以前的照片、书信都一起烧毁了。”锺辰轩的手指在照片上的两个男人之间移动著,“要我说,女人还是选这位吴老先生的好,他年轻的时候虽然不如你祖父长得英俊,却看起来要让人舒心得多。”
“他年轻的时候穿西服,老了反而换成了长衫。”程启思说,“复古?”
锺辰轩说:“那时候也有那时候的时尚。”
他又把那串珍珠拿了起来。每颗珍珠都有小指头大小,圆润晶莹,只是因为年月久远,珍珠都微微有些泛黄了。他又看了一眼照片里的安然,她的脖颈修长优美,如果戴上这串珍珠,一定会大大增辉。锺辰轩拿著手串在手里玩著,慢吞吞地说:“这位吴老先生,难道也是暗恋你祖母的?”
程启思说:“看他把这些东西放了一辈子,还收藏得如此隐秘,恐怕真是如此。”他的眼里露出了些唏嘘之色,说,“可是,最初还是他把我祖父领去看戏的,因此也见到了我的祖母。如果这位吴老先生知道这一次见面的结果,那麽他可能就不会那麽做了。”
“谁能预知到未来能发生什麽事?”锺辰轩说,他把木盒底部放著的一封信拿了出来。那封信比照片还要泛黄破旧,锺辰轩拿的时候都是轻手轻脚的,生怕一不小心这信就会碎成片片了。他小心翼翼地把信打开,这信还是用毛笔写的。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锺辰轩对著这首诗,怔了半天,眼神又是迷惑又是不解。“这是张籍的诗。他本来是托物言志,向一个想要罗致他为己效命的人表明心意。不过,很明显,写下这封信的人,是用的字面的意思……”他再次看了一眼手里的信,字迹娟秀,显然是出自女人的手笔。更何况,落款处还有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