锺辰轩的心顿时也提到了嗓子眼。他伸出手,轻轻地把门推开了,门发出了刺耳的“咯吱”一声,敞开了。紧跟著,灰尘也纷纷地从门顶下落了下来,呛得锺辰轩不停咳嗽。看来这扇门,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开启过了,锺辰轩手里拿著一个大功率的电筒,一圈圈的光晕投射在黑暗的楼道里。
锺辰轩一时有些恍惚。那些被尘封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灰尘,被电筒的光照亮了,像金色的雨点一样飘散。空气里除了那种长期闭塞的霉味之外,还充斥著一种奇怪的味道。仿佛是一种香味,锺辰轩脑子里依稀地闪过了一些破碎的记忆,但一时却无法把它们拼成一幅完整的图画。
他犹豫了片刻,才慢慢地举进了手电筒,照向了门里的一片黑暗。他顿时怔在那里。
这是一间只有在民国的老照片或者是老电影里才会见到的屋子。雕花的木床,高高的脚踏,床上甚至还铺著被子。那是一床大红色的鸳鸯戏水的缎子被面,枕头也是一对大红色的鸳鸯戏水的枕头,早已经褪色了。屋角放著一个雕花妆台,妆台是古老的式样,但妆台上放著的东西,却是不折不扣的“洋货”。
他走到了妆台之前。地板是木头的,走上去,嘎嘎地作响。妆台上放著一排大大小小的盒子,罐子,锺辰轩随手拿起了一个,那是一个白搪瓷描金的小圆子,他打开一看,里面还有一些淡红色的、已经变成了胶状的东西。胭脂?他又拿起一个透明的水晶瓶,水晶瓶里的香水早已挥发干了,但空气里依然浮著一丝香气。因为这个房间几乎是完全闭塞的,所以香味也一直跟霉味混在一起,萦绕不散。
这是一个女人的房间。而且是一个民国时期的女人的房间。锺辰轩看了一看自己的手指,手指上沾满了灰尘。他的眼光落在地板上,自己踩在地上的脚印也是清晰可见的。他突然地打了个寒噤。
地上,和妆台上的灰尘,一眼便能看出来是长年累月积聚而成的。那麽,自己这段时间,天天听到楼上的走动声、呻吟声、叹息声,又是怎麽回事?
锺辰轩转动著手电,照射著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忽然,他停住了。在墙上,挂著一幅照片。这样的照片,锺辰轩甚至只在博物馆或者是收藏家那里见过实物。那是一幅老照片。黑白的老照片。
照片里是一个穿著旗袍的女人。她以那个年代常见的方式,略有些做作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拿著一束玫瑰花。她有修长的腿,丰满的胸膛,身材是玲珑有致的。锺辰轩把手电慢慢地向上移去,看到那女人圆圆的发卷,一串串地落在肩头上,那是民国时期的上海非常流行的一种发式。
当手电的光射到照片上的女人脸上时,锺辰轩发出了轻微的“啊”的一声,手电“砰”地一声落到了地板上。夜里静得可怕,这“砰”的一声,简直跟爆炸声无异。锺辰轩呆了好几秒锺,才慢慢地俯下身,把手电捡了起来,对准了墙上的照片。
那是安瑶的脸。至少,是个跟安瑶一模一样的女人的脸。同样的鹅蛋脸,尖尖的下巴,同样的妩媚的凤眼,同样的丰满的嘴唇。只是照片上的女人的眉毛,修成了又细又弯的形状,而安瑶的眉毛,则是这两年流行的略显杂乱的向两侧斜扫的较粗些的眉形。
锺辰轩的目光停留在照片右下方。那里题著一句词。
“人面桃花相映红”。还有两个小字,“安然。”盖著一个鲜红的篆字小印,锺辰轩皱著眉头看了半天。後一个字,应该是个“之”字,但前一个蝌蚪字,他却认不出来了。他正想再看看,突然,他的眼光被照片下方一张供桌上放著的东西吸引住了。
供桌上放著几个木制的盘子,盘子里有一些早已腐烂得不成样子的果子。还有一个青瓷的花瓶,里面插著一束干花。锺辰轩依稀分辨得出,那束干花原来应该是一束玫瑰。而且,是一束大红色的玫瑰。
在花瓶和木盘之间,有一盏油灯。铜制的灯座,因为年代久远,灯座上锈迹斑斑。这盏灯模样有些奇怪,普通的油灯顶部都是平的,这盏油灯却像是一个碗一样。盛油的碗里,自然也早已没有油了,只是有些黑黑的污迹,大概是当年残留下来的油迹。
锺辰轩觉得有些奇怪。这间屋子里的东西虽然古旧,但都是相当精美的。只有这盏油灯,就像是那个年代的普通人家里用的一样。这间屋子的主人──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锺辰轩不由得朝那张挂在墙上的照片瞟了一样,一定是个奢华而风雅的女人。那时候流行的,应该是“洋货”,漂亮华丽的水晶灯,而不是这样一盏铜制的油灯。
锺辰轩在衣袋里摸了摸,摸出了一个打火机。他不抽烟,平时也不会带打火机,但今天因为算是来“探险”的,所以顺便带上了。他按了一按,火机燃起了小小的一团火苗,他把火机慢慢地凑近了那盏油灯。
他的手指接触到油灯上的那个油碗时,突然有种奇怪的发冷的感觉,好像是一股冷风自身後灌了进来。那油碗给他的感觉也很奇怪,冰冷的,坚硬的,但却绝不是铜。这种触感,他在今天白天的时候,似乎也曾经感觉过。他还来不及思索,程启思的声音在他身後不远处,冷冷地响了起来:“你在这里做什麽?”
锺辰轩一时间连呼吸都几乎停止了。他手里的火机,“啪”地一声落到了地板上。他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去,看到程启思正站在门口。程启思并没有拿手电,只是用手机屏幕在照亮。锺辰轩记得,程启思用的手机桌面跟“海洋”有关,很漂亮,是一种幽幽的蓝色。但在这时候,那种幽蓝色,在一团漆黑里,却是种近於恐怖的颜色,尤其是把程启思的脸和眼睛也映成了蓝幽幽的颜色。
“我……我……”锺辰轩不知道如何解释,他没有想到程启思会放下不舒服的安瑶,冒这麽大的雨赶回来。他也实在无法解释,自己怎麽会站在人家家里上著锁的阁楼里来。这跟一个小偷的行径,并没有两样。
“你是怎麽拿到钥匙的?我舅舅给你的?在下午发现那具白骨的时候,你已经拿到了钥匙了,你却瞒著我?”程启思的声音很冷,很清晰,刺著锺辰轩的耳膜。
他一说到“白骨”两个字,锺辰轩脑子里顿时像划过了一道闪电。他觉得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脚,整个人仿佛都浸在了冰水里。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再次投射到了那盏锈迹斑斑的铜灯上。
他终於想起来,那个光滑的“油碗”所带来的奇怪的触感,以及自己那种莫名的不寒而栗的感觉,来自於何处了。
锺辰轩不由自主地向後一退,撞上了供桌,青瓷花瓶落在了地上,摔碎了。盛著供品的刻花木盘也掉了下来,但那盏铜灯,却还是牢牢地立在原处。也许,是用什麽东西,比如几颗特制的钉子,将它固定在了那里?锺辰轩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脑子里又浮现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景象,这让他更觉得如同置身冰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