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文致越笑得更大声,似乎真的觉得非常好笑似的。「当然不是真的,当然都是假的。只不过,我们把传闻变成了事实啦,我们把假的变成了真的啦!哈哈哈哈……接阴婆,接阴婆……人们的想象力可真是丰富啊,哈哈哈哈哈……」
锺辰轩瞪着他。他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在对罗冬梅作催眠的时候,她一直机械重复着的话。
「假的,真的。假的,真的。假的,真的。」
他忽然说:「是你?是你们干的?你们为什么……」
文致越拣了一块石板,慢慢地坐了下来。他终于摘下了墨镜,但是在黑透了的天色里,他的表情还是看不清楚。
「为什么?我不是说过了吗,为了好玩,我们在这里,非常无聊,无聊得不知道做什么好。这里住的人,都很相信那个接阴婆的事,老跟我们说,那口水缸里面有接阴婆留下的东西,不准去碰,一碰就会召接阴婆出来。
「哈哈哈哈,辰轩,你相信吗?你相信这些吗?哈哈哈……」
锺辰轩忽然觉得有冰冷的东西落在了脸上,微微地觉得疼痛。已经开始下雨了,黄豆大的雨珠子劈里啪啦落了下来。
很快,交织的雨帘就让他连坐在几米之隔的文致越的身影都看不清楚了。
「伯父,你们究竟做了些什么?」
文致越的笑声,隔着重重的雨帘传了过来。「哈哈,你难道想不到吗?接阴婆出来的目的,就是要带走才出生的孩子。正好,村子里有一个孕妇马上就要生产了,这正是我们的好机会……」
锺辰轩打断了他。「于是伯母就装扮成了传闻里的接阴婆,穿着一身黑衣,左手黑伞,右手铁桶地进去了?然后她把才出生的小孩放进装满纸钱的铁桶里,带走了?
「接生婆和老吴都吓得魂不守舍,所以一切很顺利?你们几个人,包括孟教授、于静、你,都藏在窗外或者附近偷看?」
文致越的笑声,渐渐地停了,「对于我们,只是一个玩笑。年少轻狂的玩笑,并没有任何恶意,但是,我们低估了人性。」
锺辰轩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但很快地,雨水又再一次模糊了视线。「你是指……老吴趁机杀了他的妻子?」
「我们对于这个计划一直很兴奋,我们常常在一起商量。有时候在这个院子里,有时候在河边,有时候在山上。」文致越缓缓地说着,他的声音里带着回忆,和一种无法形容的萧瑟。
「老吴也许就是在我们商量的时候,听到了,月仪进去后,他跟接生婆一起吓得缩到了墙角,只不过,接生婆当时是真的吓慌了,捂住了眼睛。而老吴……他趁机用接生婆用来接生的一把剪刀,划破了妻子的喉咙。」
锺辰轩忽然问:「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文致越这次停顿了很久才回答。「因为老孟看到了。」
锺辰轩叫了起来:「那你们为什么不报警?这是你们引起的谋杀,就算你们得承担一定的责任,你们也应该报警!你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有法律常识,你们怎么会……」
「因为之后发生了一件我们都意想不到的事。」文致越的声音,在雨帘里变得模糊而低沉,还夹杂着一声声的咳嗽。
「窗子很小,只容得下一个人在那里偷看,老孟的视力最好,个子也最高,所以是他站在那里看。于静,一看到月仪出来了,就跟了去。
「而我,我是负责到山上的古庙里去偷偷敲响那口钟的,我敲响之后就一直跑,跑回到了我们住的院子里。你应该知道了,那时候正好是午夜,村子里的人都睡得早,我们没有碰上一个人。」
他又停住了,只听得到他苍老而疲惫的咳嗽声。
锺辰轩忍不住问:「然后呢?」
「然后……我们一边在那里兴奋地谈论着这次成功的恶作剧,夸赞月仪扮演得很完美。月仪的脚,一向是被我们取笑的对象─只有我们四个人知道,她平时都是穿普通的鞋子,然后在里面塞上棉花之类的东西─这次居然派上了这样的用场,她也觉得很有意思。
「我们笑了闹了一会,才想起那个才出生的婴儿还放在铁桶里。于静急忙去把孩子抱出来……」
锺辰轩问:「鲜红的纸钱,肯定不会是用人血染的吧?」
文致越的笑声,夹杂着咳嗽声一起传了过来。「当然不是,我们偷了村里一家人的一只鸡,鸡被我们杀来吃掉了,血被我们派来作这个用场了。」
锺辰轩缓缓地说:「你们的计划,还真周密。」
「我们只是无聊,太无聊……」文致越的声音更低了,「在晚辈们、学生们看来,我们都是不苟言笑、严肃认真的教授。可是,我们也一样的年轻过……在那个时候,枯燥无聊到极点,甚至是疯狂的年代……什么都会发生,一切……」
他又停住了。
锺辰轩这次等了很久,文致越除了一个劲的咳嗽之外,却不说下去了
「后来呢?」
「后来……」文致越又笑了起来。「我倒是真不愿意提这个『后来』……当于静掀开纸钱,把孩子抱出来的时候,孩子已经窒息而死了。」
「轰隆隆!」一声炸雷响了起来,一道白亮的电光划过了天空。
锺辰轩借着闪电的光,直愣愣地看向佝偻着坐在石板上,浑身湿透,一动不动如同雕像的文致越。
「伯父……我一直尊敬你,还有孟教授,他是我的导师,也是我的恩师。」锺辰轩的声音,在暴雨里听起来,也有些模糊不清。
「我们尽可能地对孩子作了抢救,但是,孩子太小,太羸弱,我们不管做什么都没用了。」文致越似乎并没有听到锺辰轩的话,只是喃喃地继续说着。
「我们站在那里,面色惨白,手足无措。这时候,孟华回来了,他脸色比我们还要难看。
「他告诉了我们刚才看到的事,问我们怎么办。我说,当然是要上报。于静指着那个死掉的婴儿,问,怎么办……
「于是,在一阵激烈的争吵之后,我们决定─埋了他。那是个男婴,本来应该很健康的男婴……在地点上,我们又起了冲突。
「最后月仪说:村子里的人不是害怕那个传闻吗?害怕这个水缸吗?那就把婴儿埋在水缸下面,他们绝不会去挖的。她的提议通过了,于是我们费力地移开了水缸,拿了几把锄头就开始挖了起来……」
锺辰轩只觉得全身一阵一阵地发凉,他也不知道是因为被雨给浸透了,还是因为文致越的话。
「我们正要把那个婴儿尸体放进去的时候,一个人影出现在月光下。我至今还记得那天的月亮……白白的,泛着青色,冰冷而诡异。那个人,居然是老吴,他的嘴脸狰狞,完全看不到平时那个老实温和的乡下教师的面容了……
「他说,他知道孟华看到了,也知道我们干了什么。他说,如果我们要告发他,他也会告发我们。他无所谓,就这一条命,可我们,我们四个的前途就都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