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妳讲一讲好吗,于副院长?」程启思说。
于静点了点头。「那是我年轻时候的事了。」
她的眼神,向窗外瞟了过去。「那时候,正好是知青下放的时候,我们被下放到了一个农村里。
「我们……有我,有老孟,有致越,还有月仪─致越现在的妻子。我们算是运气比较好的了,因为就下放在本地的乡下,离家不算是太远,还可以回去看看,所以我们也并没觉得怎么的,带上行李就去了。」
她的声音很温柔,也很动听,是属于那种典型的有教养的知识女性的声音。光听她的声音,几乎无法想象她已经是一个年近六十的人了。
但这时候,她的声音里,竟然也带着一丝阴恻恻的味道。
「我们那时是住在一座山的山脚下的一个村子里。山上有一座古庙,村民们常常上去烧香,香火还不算冷落。
「我们四个人,就住在一座农家小院,院子里有一口水缸,很古老,上面刻着很多斑驳的花纹,花纹之间都是青苔,后来回想起来,这口水缸大概还是件文物吧,只可惜我们那时候都没有去留意这些。
「那里有一条河,我们都要去河里挑水喝。
「锺……辰轩,我也这么叫你吧,你的孟教授,那时候是最顽皮的,有一天轮到他挑水了,他把水打回来,往水缸里倒的时候,却发出了一声怪叫。他说,那水缸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水倒进去的时候有奇怪的声音。
「致越,他一向老成稳重,这时候就叫老孟不要乱动,因为在我们来的时候,村民就警告过我们,不准我们动那个水缸。但我们实在找不到别的盛水的东西,还是拿来用了。
「老孟不听,他蹲下身,把手伸进了水缸。他说水缸底下有个凹槽,就一直往里面掏,果然被他掏了东西出来。
「那是一串圆圆的珠子,珠子很大,大约有婴儿的拳头那么大,很光洁,但完全看不出是什么质地。我们几个都愣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候,山上的古庙突然响起了钟声。我们四个人都被那钟声吓了一大跳,面面相觑。
「突然,只听见村东头,有人撕心裂肺地哭喊了起来,依稀听得到喊的是:『我的孩子!还我孩子……』
「我们也顾不得那串珠子了,往村东跑了过去,那户人家是一家姓吴的人家,吴大嫂快要生孩子了,刚才那声音就是她发出来的。老吴像是见了鬼一样地跑了出来,大叫着:『妳要到哪里去?快回来!回来!』
「他看到了我们,抓住我们就问,看到吴大嫂没有。我们什么都没看到。他又问,有没有看到一个穿黑衣服的老太婆?我们还是没有看到。
「进房里一看,吴大嫂已经浑身是血的死在了床上,接生婆缩在一旁瑟瑟发抖。刚出生的孩子,也没了踪影。」
于静讲到这里,停了下来,对着锺辰轩和程启思看了看。「是不是很难以置信,很匪夷所思?」
程启思苦笑地说:「是的,尤其是出自一位医学博士之口。」
锺辰轩问:「既然吴大嫂已经死在了床上,为什么老吴还追着老婆跑了出去?」
「等老吴回过神之后,他哭着给我们讲了事情的经过。他妻子难产,接生婆把他撵出了门,他正六神无主地在门口转悠,突然听到里面哇地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他非常高兴,立即冲了进去,却迎面撞上了一个穿黑衣服的老妇人。
「这个老妇人,就跟你们所叙述的一样,一身黑衣,黑色绣花布鞋,小脚,右手拎黑伞,左手提着一口满装红色纸钱的生锈铁桶。」于静缓缓地说,眼睛里却含着恐惧。
「老吴本来脑子就不是那么灵光,看见那个老妇人对他咧开嘴嘿嘿一笑,像个纸人一样飘了过去,吓得魂不附体,半天才回过神来。
「这时候,他又看到他妻子,满身是血的冲了出来,嘴里狂叫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于是他也跟了出来,但出来后除了我们之外什么都没看见。」
她吁了一口长气,又说:「再进去的时候,就只看见死掉的吴大嫂了。我们后来问那个接生婆,她吓得不轻,在我们的一再追问之下,才说出了她看到的事。
「她看到那个老妇人从门口悄无声息地进来,然后把才出生的孩子放进了提着的铁桶里。吴大嫂上前去揪她,突然就摔了回去,然后就流血不止……接生婆就缩到一边不敢再看了。」
「这就是……所谓的接阴婆?」
锺辰轩过了好久,才问出这句话来。
于静微微点头。
「我们也找很多老人打听过,他们都说得煞有介事,而且跟老吴和接生婆描绘的一模一样。当然,我们还是半信半疑……」
程启思问:「孟教授在水缸里找出来的那串圆珠,又跟接阴婆有什么关系?」
于静蹙了一下眉头。
「后来村子里面的人都责怪我们,说就是我们动了那口水缸,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才会把接阴婆引出来。
「他们说那珠子是被接阴婆带走的孩子变的,一动它,钟就会响,接阴婆就会来……我们跟他们解释,也夹缠不清,说不清楚,引得乡亲们都快拿着锄头找我们拼命了。
「吴大嫂死得那么惨,孩子又失踪得不明不白的,也难怪他们那样……那时候我们也是年轻气盛,就跟他们吵了起来,然后连夜地离开了……」
「从此之后,你们就没有回去过?」程启思问。
于静发出了一声苦笑。
「避之唯恐不及,哪里会再回去呢?不过,这些年来,我跟老孟他们谈起的时候,都是当成笑料来谈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当副院长的这家医院居然也传出了这个传言,听值夜的护士说见过,不过,我自己倒是从来没有看到过。
「每次听她们小声议论,我都会虎起脸来责怪她们,要她们不能相信这些话。我们这里是医院,让产妇听见了,成什么话?」
程启思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锺辰轩却说:「不要说医院里,就连医学院里也是传闻多多,没什么奇怪的。
「死人死得多的地方,尸体多的地方,总会有些奇奇怪怪的说法。副院长不让她们传这些话,是很正确的。」
于静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我本来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但是从昨天晚上田悦出了事之后,我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唉……我真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程启思问:「杜珊珊呢?我想见见她。」
「哦,她请假了。」于静在一张纸上匆匆写了几行,递给他。
「你们去她家里找她吧。杜珊珊是真的吓坏了,你们问她的时候别太心急。」
她把两个人送到了门口,又多看了锺辰轩一眼,「致越的女儿的事,我们这些老朋友都很难过。你……唉,逝者已矣,别再想了。」
消失的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