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雨慢慢低下了头。“我很犹豫。娜塔那么坚决地不让我追查,我只能认为,她对于真相是心里有数的。只不过……那个真相太残酷,她不愿去想,更不愿去证实……她太善良,也太高尚了。”
高朗低声地说:“可她杀了容琳。”
“杀人的同时,以生命赎罪,够了吧?”单雨说,“你还能有更好的法子吗?”
高朗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投到了那具石棺里面。枯萎的花环还在,头颅已经被取走检验了。“容琳是莎乐美吗?砍下爱人的头颅,放上美丽的花环?”
“不。”钟辰轩说,“她从没想过要把爱人的头颅抱在怀里,只求一吻。她不疯狂,她从来都是理智冷静的。——得不到了,那就毁灭,她算计得清清楚楚。但是,她发现,她再也没法快乐。杀再多的人,也无法挽回什么……所以,虽然知道娜塔要杀她,她还是跟过去了,反正她已经准备死了……莎乐美不是这样的……莎乐美是浪漫至死的,根本不会去想现实的后果……”
程启思问:“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去死?”
钟辰轩用一种相当古怪的眼神,盯着他看。“你不懂吗?她一开始就说了,她厌倦了。她杀了她哥哥,却再也不快乐。你不会了解她的绝望,启思。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她明知道被她亲手杀死的爱人是不可能复活的,她却一直这么欺骗自己。一直骗下去。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爱……‘哭灵的女人’,不,那不是华燕雁,应该是容琳。我一靠近她,几乎就能感觉到那个在尖叫在哭嚎的绝望灵魂。她是在对我求助,可是,没有人能救她。我帮不了她。”
他的眼里,居然有种深切的恐惧。
“我以为,至死方休已经是爱到极致,而容琳的爱和绝望,一直深到燃着烈火的奥西里斯统治的冥国。你记得贾巴尔说过的话吗?……”
冥国离阳世有多高多深?
你能想象到的最高的高度。
爱能有多深?
你无法用尺度去衡量。
单雨喃喃地说:“其实我们从一开始,就应该明白,是容琳杀了她的哥哥。在埃及最古老的神话里面,奥西里斯就被他的兄弟杀死,砍成碎片……容琳完全照着这个神话在做……只不过,她一个人,既担任了塞特的角色,又扮演了伊西斯的角色——既是谋杀者,又是拯救者……”
一瞬间,程启思甚至觉得,能听到女人的声音,在墓室里回荡。
我那么孤独。
我那么希望,他破碎而被焚烧过的躯体,能够再一次复活,就像古埃及人的期望。
哦,就像奥西里斯绿色的宛如沃土的身躯,所长出来的绿色的谷物。
为什么,太阳神拉能在夜里死去,在白昼复活,我爱的人却将从此长眠不醒?
多么可怕的爱。
疯了吗?精神分裂吗?
爱,原本就是一种热病吧,而且是无药可救,无人可医的病。
曲琬孤零零地坐在窗前。她的头发垂在背上,乌黑浓密,在风里飘拂。
窗外那株九重葛,浓艳地浮现在黑夜里,仿佛一抹晚霞。
程启思站在门口,注视着她。“我总觉得,我像是不认得你了。”
曲琬慢慢地回过了头。她侧脸的曲线,完美如雕像。
“为什么?我是曲琬啊。——曲调的曲,琬琰的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