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辰轩的目光,停留在对面墙壁奥西里斯绿色的脸上。他的声音里面,带着点淡淡的叹息的调子。“当时进来后,容琳直接就冲到这边了,我刚想跟过来,就踩碎了装乙醚的瓶子,瓶子就在过来的必经之路上。她趁着黑暗,赶在我前面,轻轻把瓶子放在了地上。……唉,这么简单的事,当时的我却被瞒了过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只是一个人推不开假门,一时间又没找到合适的工具,想让我帮忙,并不想杀我。否则,我已经……”
程启思咀嚼着这番话,只觉得寒毛都竖了起来。“辰轩,你究竟在说什么?!”
钟辰轩淡淡地笑了一笑。“其实,启思,你的态度,也给了我暗示。你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应该是被她惊艳了,她实在长得很美丽,也符合你的审美。但是,你很快就再不对她感兴趣了,也不再特意靠近她。你是本能地觉得,她——不正常吗?麦克白夫人夜夜梦游,无休无止地去洗她染过血的手。麦克白问医生:‘你难道不能诊治那种病态的心理,从记忆中拔去一桩根深蒂固的忧郁,拭掉那写在脑筋上的烦恼,用一种使人忘却一切的甘美的药剂,把那堆满在胸间、重压在心头的积毒扫除干净吗?’……医生回答,他办不到。是的,我也办不到,对她,我无能为力。她杀的人,已经死了六年了……”
“死”那个字,仿佛是丧钟被敲响的声音,在石室里回响。
“你知道她杀了人,却没有马上告诉我?”程启思高声地问,他的声音,回响得更大。
“……我还想最后再努力一次。”钟辰轩的叹息声,十分悠长,“她说想要我救她,我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我也想帮她……可是,就在刚才,我跟她又谈了一回。我明白,我办不到。我帮不了她……而且,她可能还会继续杀人,她完全不会在乎的……”
容琳的房间,十分温馨。
即便是只住这么一小阵子,她也弄来了个沉重的大铜瓶,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搜罗来的古董,里面插着一枝莲花。
有这么一枝花,这破旧的屋子顿时就显得美丽了,莲花甚至显出几分高雅。
容琳的长发松松地束在脑后,正在桌子边上忙着用自己带来的电水壶烧开水泡茶。
她听到门口有响动,一回头,却是高朗。高朗戴着他那顶帽子,帽沿压得很低,肩上背着他不离身的摄影包。
“高朗?”容琳笑了起来,“我正好在泡茶,我给你也泡一杯。”
她又拿出了一个杯子,放在桌子上,把另一包茶叶放了进去。“正在烧水,几分钟就能开了,你坐一下啊。”
高朗望着她的背影,容琳戴着一串细细的银手镯,她在那里忙碌,镯子就叮叮当当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把你家里那个铜花瓶也带来了。这么重,你不嫌麻烦吗?”
容琳没有回头,不经意地说:“托运呢,有什么麻烦的。这是我最喜欢的花瓶,以前从埃及带回去的。你觉得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就是上面有个凹痕,都凹陷进去了。你应该找人修复一下。”高朗慢吞吞地说,他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好像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容琳相当轻快地说:“不用了,我就喜欢它现在这样。你来找我,有事吗,高朗?”
“……小琳,你平时常戴的那条灯心草和百合花的项链,怎么没见你戴了?你不是特别喜欢吗,因为是你哥哥送你的?”
容琳的手,微微地停了一下。“那条项链?哦,在这里啊。我带了好多条项链呢。”
她拿出一个红色的小羊皮首饰盒,里面果然躺着一条很别致的项链。坠子是一株造型美丽的草,点缀着几朵百合。
高朗的手,从衣兜里伸了出来,他的手指间,有亮闪闪的东西,在发光。“可是,我这里却有一条一模一样的。”
容琳慢慢地抬起了头,看着他。她的脸颊白净,眼睛清亮,柔顺的黑发,从耳边垂了下来。
高朗的手上,确实有一条完全一样的项链,只是颜色要旧得多。
“这是当年容殊特别给你定制的,还刻着你的名字。”高朗缓缓地说,“小琳,是吧?”
容琳的嘴角,慢慢地弯了起来,她的嘴角,带点天然的上翘,相当甜美。她又背过了身去,水已经开了,她把沸水倒在了茶杯里,然后把两个杯子端了过来。
“粉红杯子是我的,蓝杯子是你的。”容琳笑着说,“还记得吗,高朗?我小时候,你陪我玩,我用粉红的碗,给你蓝色的碗。其实,我还藏着一个紫色的,我想留给我姐姐用。虽然我很小就想离开她了,但是,我真的很想她。”
高朗对她的话,似乎一个字都没听见。他握着项链,问道:“小琳,你就不想问问我,我是在哪里拿到的吗?”
容琳睁大了眼睛。她的表情,几乎是天真无邪的。“在哪里?”
“在阿里的房间里。我也是坐他的车到老瀑布酒店的,他看我对文物有兴趣,就指给我看了他的住处,说让我有空去找他,他有很多有趣的东西。”高朗一字一顿地说,“我一看到他的尸体,就马上去他的房间找,果然很快就被我找到了。他还没有蠢到家,并没有把项链带在身上。看样子,他对你给他的钱,并不满足。”
容琳低着头,端着粉红的茶杯,轻轻地吹了一口。“接着说。”
“这项链上有血迹,年久日深的血迹。”高朗慢慢地说,“而且褪色得很严重,决不可能是你平时戴着的那条。”
容琳又喝了一口茶,浅浅地笑着,望着高朗说:“这茶是我从国内带出来的,很香,你不要尝尝吗?”
高朗端起了那个蓝色的杯子,一仰头,全部喝了下去。他喝茶的样子,简直像是在喝酒。
“容琳,这项链为什么会在阿里手里?回答我。”
“一定是有人把项链偷走,栽赃陷害我。”容琳认真地说,“这在推理小说里面,不是很惯用的招数吗?”
高朗笑了,他笑得几乎是悲凉的。“是啊,我一直记得,小琳特别爱看推理小说,你比我厉害多了,常常都能猜到凶手。比起你,我笨多了。不过,虽然我比较笨,但我有眼睛。我看得清清楚楚,阿里死的第二天早上,在老瀑布酒店,容琳,你的脖子上,还戴着这条项链,而且是亮光闪闪。”
容琳注视着他。“那么,你的结论是什么呢?”
高朗伸出了两根手指。“有两条一模一样的项链。就算是定制的东西,为什么就不能有相同的呢?只要有图样,再定制一次,不就行了?——就跟阮南章有两枚一模一样的戒指一个道理。你用了同样的方法。”
容琳甜甜地笑了一下,站了起来,拿过了她的包。她在包里摸了半天,摸出了一个小药瓶。
“你知道,我总是失眠,所以一直在吃药。巴比妥——如果不小心吃过了量,那就会死掉。我这个,叫苯巴比妥钠,是很容易溶于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