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等人回答,就说:“最有名的法老,所享受的待遇就是埃及国家博物馆里面的木乃伊馆,进去要另买门票,不能拍照,有空调,有监控。更多的,就堆在博物馆的架子上,没人在乎。至于他们生前的梦想……看看那些壮丽的神殿,那些不厌其烦的壁画,他们对于死后世界的梦想,最后真是可笑至极。”
程启思注视着他。“那你觉得,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还用说?”席梦先叹了口气,“范仲淹的词是怎么说的?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
钟辰轩皱着眉头,说:“说什么哪?欺侮我听不懂是吧?”
席梦先哈哈大笑,他好像是真觉得好笑。“辰轩,你已经进步很多很多了,我说真的,不是取笑你。现在至少中文说得很溜了,基础的成语和典故能用了,以前他还一直担心你回去怎么办……”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钟辰轩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席梦先似乎也自觉失言,赶紧地住了口。程启思冷眼看着,心里实在是很不舒服。钟辰轩总归也是有过去的,总归对他是有所隐瞒的。
每个人都有过去。不能说的过去。必须要被埋葬的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这咒语一样的低音,突然地在程启思的脑海里回响。
这话,究竟是谁对他说过的?或者,是他自己对自己说的?
程启思一时间,是真的记不起来了。
钟辰轩开了口,这一回,是又换回了原来的话题。“不管怎么样,这个人能够花这么长的时间——你说的是多久?几十天?把这具女尸做成木乃伊,而且完全遵循古埃及的木乃伊制作工序,还能用上古时候的亚麻布,这都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一定是一个非常通晓考古学的人。”
程启思摇晃着咖啡杯,看那些白色的糖,沉在黑色的咖啡里。“辰轩,你这么说,可是连席教授都怀疑上了啊。”
席梦先又笑了起来,说:“不关我的事,我不怕人查。”
他说得十分笃定,让程启思又抬起眼睛,仔细地看了他两眼。钟辰轩沉吟了半晌,说:“休,把一具尸体——先不管是不是木乃伊——从外地,比如,卢克索,运到这里,再悄悄地放进墓室里面,你觉得,可能性有多大?”
这个问题,让席梦先想了半天。“不好说,辰轩。你知道埃及的现状,管控其实是相当严的,能够把尸体运来只有一个可能——用汽车。车是很可能会搜的,而且查得很严格。不太会查的,只能是熟人,还有你们这样的外国游客,一般都不会开后备箱检查……”
他的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钟辰轩说:“那把尸体放到墓室里面呢?”
“那更难了。”席梦先慢慢地说,“毕竟是有军人驻守的,虽然他们不是每时每刻都在,但正因为如此,除非了解他们的习惯,了解他们换岗的情况,还要保证不被人看见……”
他似乎也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程启思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你还是怀疑,是在这里的人干的。”
席梦先说:“这是一定的。不可能是外人。必须是熟悉阿拜多斯的人。”他有一点欲言又止的样子,自然瞒不过程启思的眼睛。程启思干脆帮他说了出来。
“你怀疑李教授?为什么?除了刚才说的那些原因,你还知道些什么吗?”
席梦先明显地有些尴尬,程启思却不明白,他这尴尬是因何而来。“没有,没有。我也不是怀疑他,只不过,唉,具备这些条件的人,并不多。”
“你就说吧,休,李教授是不是有过什么事,让你有了怀疑?”钟辰轩说,“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席梦先叹了口气。“好吧,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几年前,我想一想,大概就在容殊那件事之后,大约一两年吧,还出了一桩事。”
他望着程启思和钟辰轩,“你们知不知道阮南章有个姐姐?也就是曲琬的姨妈?”
程启思脑子转了好几个圈,才把这亲戚关系给想清楚。钟辰轩大概更理不明白了,在那里苦思冥想。
“她名字叫阮泽芝。她跟老李,是老相识,呃,也正是因为这个,曲琬才会跟着老李实习,老李平时不收女学生,觉得太娇气。”席梦先慢腾腾地说,“容殊死后,曲琬就来了。后来,阮泽芝来埃及看曲琬,老李非常高兴,带着阮泽芝到处逛。本来,因为容殊的事,老李很是消沉,毕竟是他最出色的弟子。他平时一心扑在工作上,阮泽芝以前来,常常都是容殊陪着她。那一回老李真是一反常态啊,我也看出来了,就开玩笑说,是不是要喝你喜酒了?”
程启思和钟辰轩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觉得吃惊,钟辰轩问道:“那李教授是怎么回答你的?”
“他有点不好意思了,说,这事之前就谈过,后来因为他工作忙,也就拖下来了,现在阮泽芝又来了,他觉得也应该向她求婚了。然后对我一顿吹,说阮泽芝多好多好,都快要捧上天了,我从来没见老李这个样子。”席梦先想起来,似乎都还觉得好笑,“曲琬也很高兴,她非常尊敬李教授,也非常喜欢她姨妈,一心想促成这件事。阮泽芝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长得跟曲琬有点像,真是个温婉的美人,老李对她着迷我完全理解。我还记得,阮泽芝最后来那一次,刚生过一场大病,瘦了很多,人精神也不好,老李对她真是特别照顾入微。”
听起来,这真是桩美事,完全没有一点悲剧的征兆。程启思问:“然后呢?发生了什么事?”
“阮泽芝死了。”席梦先低下了头,黯然地说,“她在从阿斯旺到卢克索的游轮上,失足落水,连尸体都没找到。回国办葬礼,墓地都是空的。”
这简直是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折,程启思和钟辰轩虽然都知道阮泽芝死得蹊跷,但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具体的细节,你们可以问问贾巴尔,他应该比较清楚。”席梦先说,“阮泽芝死的时候,我已经不在埃及了,也是事后听说的。”
这意思就是“我也不清楚你们别问我了问别人吧”,钟辰轩朝程启思使了个眼色,叫他先别追问了。
程启思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了嘴,钟辰轩又问:“休,你看到那张留在诸明手里的纸了吗?你能判断一下,那是什么吗?”
“我看过了。”说到考古方面的事,席梦先的表情,马上就自然了。“我认为,那可能是一张地图。”
“地图?”程启思精神来了,对席梦先的“敌意”也消了大半。“是什么样的地图?”
“我怀疑,是一张建筑图。”席梦先说,“以前在底比斯——现在的卢克索——出土过拉美西斯四世的王陵建筑图,相当细致完备。在古埃及,他们就有很精确专业的地图了,这一点无须置疑。遗憾的是,诸明握在手里的只有一点点,但勉强能看出来有墓室的线条。还有一块白色的图标,在另一张著名的拉美西斯二世金矿图上面,这种白色,代表着纪念碑。我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