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巴尔的目光,无意识地在四周盘旋。“以前,这里比现在游客还多得多。从来没有这么冷落过,真的。上个月,我去开罗,连金字塔都没几个人。那可是金字塔啊……我的嫂子住在金字塔旁边,她说生意太差了,太差了,骆驼没有人来骑,因为根本就没有多少人去……我的小侄子成天在街上乱跑……”
程启思和钟辰轩都沉默地注视着他。贾巴尔挥了一下手,似乎要把空气里的什么东西给赶走。
“我们曾经以为,我们可以变得更好。事实上,没有,一点也没有。也许,我们甚至过得不如几千年前这里的人。他们有烤面包吃,可以想望他们的灯心草之地,而现在,很多人没有!你们完全有理由看不起我们,我知道,在中国人眼里,我们都是些穷鬼,骗子。”
本来程启思是认认真真听着他演讲,这时候不得不打断了。“不,我并没有这个想法。任何地方,都有好人,也有不好的。”
“但是在这里,大多数人都如此。因为贫穷。穷到这个地步,自尊根本就没用了。”贾巴尔大声地说,“我们自己也看不到希望!一点光都看不到!我们活得一点尊严也没有,也不知道哪里会有出路!”
贾巴尔停顿了片刻,说:“我真的很想去中国看看。我看过中国的纪录片,那里青山绿水,跟尼罗河不一样。”
钟辰轩微笑地说:“你是一个很有思想的人。”
“问题是思想对于埃及人并没有什么用。”贾巴尔耸了耸肩,“埃及人重视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钟辰轩说:“我能问一下,你大学是读的什么专业吗?”
“我在开罗大学读的法学。”贾巴尔慢慢地说。
程启思抬了一下眉。“那你一直干警察?”
“因为不管我干什么,都不会有一点改变。”贾巴尔耸了耸肩,“与其去做一些虚伪的事,不如做一些实际的事。至少能保护一些人,做一些有益的事。”
程启思注视着他。
贾巴尔也沉默了下来,注视着面前的果酱瓶。一只苍蝇,在果酱瓶上嗡嗡飞,眼看就要掉进去了。
“对了,贾巴尔,你查过诸明的行李吗?有什么发现吗?”程启思问。
“查过了。”贾巴尔说,“他就一个公文包,一个小箱子。除了日用品和衣服,就是一些关于矿产的资料,应该跟他的工作相关,我也看不懂。总之没什么特别的。”
正在这时候,有人进来了。
李教授。他一身工作服,头戴大草帽,给这个空气像是凝滞了的房间带来了点“平常”的感觉。
他重重地坐了下来,一伸手把苍蝇赶开了,一点不客气地开始吃面包了。
“贾巴尔,不是说要问我们话吗?我特意早起去干活了,你快问,问完了,我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做呢!”
贾巴尔赶紧去吃他没吃完的半块面包。“好好好,我这就问,这就问!要不,你先讲一讲,昨天的事,从你中午做了什么开始说,我这边记着的!”
李教授显然对这种事的记忆,并不如考古方面那么清晰。他歪着头在那里想了半天,慢腾腾地说:“上午我一直在塞提一世祭庙,你知道,就是那里面的象形文字,我想亲自临摹一遍,还没有临摹完。中午跟曲琬接了诸明,她去安排他住下来,我又继续去做我的事。我根本没有注意时间,那里面很黑。直到曲琬叫我,说她要走了,我赶紧收拾了出来。我要去丹达拉拿东西,哦,是一艘‘圣船’,相当完整。”
程启思看了一眼地图,丹达拉其实就在他们来的时候经过的基纳附近。基纳在阿拜多斯和卢克索之间,从阿拜多斯到基纳,开车大约要两小时,从卢克索到基纳,要一小时。
“到了丹达拉,曲琬把车开去卢克索了,我就在那里等,大概五点过,席梦先跟我说好的车就来了,我就把圣船也放了进去,让他们先开车回阿拜多斯。”
程启思奇怪地问:“席梦先跟你说好的车?”
“他帮一个女画家从阿斯旺送个很大的雕像过来,找了辆送货的大货车。我的‘圣船’也很大,放那种车上比较稳当。”李教授回答,“正好顺路!一般的小车还装不了!我在丹达拉拿了些东西,搭车回来的时候,在路上的集市买了点吃的。回到阿拜多斯,已经是七点过了。刚进塞提一世祭庙收拾了东西出来,就撞上你们了。”
说到这里,李教授一脸的沮丧,“要是我早点回来,兴许还能看见什么……”
贾巴尔连忙说:“得得得,你可千万不能有事。新闻一旦登出来,著名的考古学家在阿拜多斯被害,我简直不知道怎么解释!对了,说到这个,李,你们可得帮帮忙,这事情,尽量低调。”
李教授一脸为难地说:“低调可以,但是,不能不破案啊。死了人,我们总得有个交代,是不是?更何况,这个人还是我们找来的。”
“破啊,肯定要破案啊!”贾巴尔眼睛瞪得圆圆的,“所以我找了这两位当帮手啊!你也知道,我不擅长处理谋杀案!不过,”他拍了拍腰上别着的枪,“如果找到凶手,我一定第一个冲上去抓人!”
程启思问道:“诸明是你们找来的?”
李教授点了点头。“最近有些问题,涉及到鉴定年份,诸明他们公司,有很不错的设备,想取样给他作个鉴定。没想到他表现得很感兴趣,亲自跑过来了。”
程启思疑虑重重地望着李教授几乎可以称之为“天真”的笑脸。“李教授,是您亲自邀请他的吗?”
“不是啊!”李教授说,“是曲琬!她等于是我的助理,这些事都是她一手操办的,她能干,我从来不费心!”
他的解释,可没让程启思轻松一点。钟辰轩似笑非笑地瞟了程启思一眼,开口问道:“李教授,您昨天,一直是一个人吗?没有任何人进来找过您吗?或者,您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奇怪的事?什么事都可以。”
李教授努力地回忆。“呃,我一直全神贯注……说实话,我真的注意不到身边的事。我、我眼里只有那些象形文字……”
他看了看表。“我可以走了吗?我还有很多事。”
贾巴尔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在旁边的箱子里翻了半天,拿出了一顶宽边男帽。“李,这个,是诸明的吗?”
“是啊!”李教授不假思索地说,“昨天他来的时候,就戴着这顶帽子,肯定是在埃及买的,这里太晒了!”
“这帽子是在塞提一世神庙一个角落里面发现的。”贾巴尔说,“看起来,他睡醒之后,应该是在里面逛过,最后才到的西里恩。”
程启思问:“没人看见他吗?”
“我问了,没人能肯定地说见过,都含含糊糊的。”贾巴尔叹了口气,说,“昨天下午,来的游客还算多,我们看中国人,长得都差不多!”
程启思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