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冷?你不喜欢就回宫去。”文帝道。他一直在看凌羽,凌羽刚从温泉里面出来,裹着件雪白貂裘,只露出一张脸红扑扑的,苹果似的,让人看着想捏上一把。凌羽盘膝坐在毡上,笑道:“好不容易出宫,我才不要回去。”
文帝道:“明天带你打猎去。”
凌羽本想说好,想了一想,又道:“现在这样子,骑马都怕掉下来,还能打什么猎。”文帝见他不快,哄着他道:“你要的东西,朕都给你找。假以时日,定然能好。”
凌羽道:“那也只能走着瞧罢了,要重练也不容易。”文帝却一笑道:“不好也没什么,你以前成天在宫里上蹿下跳,神出鬼没地闹腾个不休,现在总算安静了些儿。”
凌羽笑道:“那我回去就继续闹腾,陛下别嫌我烦就好。我话说在前头,我是要炼丹的,把九华堂烧了我可不管。”
文帝笑道:“烧了重修便是,有什么大不了的?朕有这么小气么?”
忽见一对鸽子飞了进来,一只纯白,一只却是羽毛淡青。凌羽道:“这鸽子真好看。”伸手去逗,鸽子却飞开了,就绕着那青帐一圈一圈地飞。凌羽奇道:“它们为什么就知道绕着帐子飞,也不飞走?”
文帝笑而不语,望着凌羽,半日道:“这两只鸽子送你了。你不是爱养这些吗?”
凌羽却摇了摇头,道:“陛下,其实我不喜欢养的。”
文帝奇道:“为什么?”
“因为不管我养什么,都得看着它们死。”凌羽笑着道,“不管我养了多久,又有多喜欢,它们都是会死在我前面的。我心里难过得很,可又没法子。”
文帝一呆,竟不知说什么好。凌羽两眼怔怔地望着帐外,缓缓地道:“人生百年,朝菌蟪蛄。纵然八千年之椿,也一样的有生有灭。陛下深知,凌羽本与常人有些不同,陛下可还记得,我初见陛下的时候,安乐殿前的那紫木槿开得正好?如今过了这么多年了,紫木槿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也不知多少来来回回了,凌羽却还是一样没变,也再不会变。我心里害怕,哪一日我喜欢的一切都不在了,那时我又该怎么办?”
听了他这话,文帝竟也茫然不知如何作答。
炼丹自然是要各种物事的,光药材也是不够的。凌羽已经在园子里面寻了几日了,这日是正在水边的草丛里面扒来扒去,忽听到背后有个女子声音道:“你在找什么啊?”回头一看,是个二十多岁的宫装美女,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凌羽道:“抓蛇!”
那宫装女郎以袖掩面,退了一步,道:“好好的,抓蛇做什么?”
“炼丹!”凌羽丢下一句,又继续去草丛找了。找了一阵找不到了,见那宫装女郎还站在旁边,埋怨道,“都是你,把我的蛇吓跑了!”
女郎笑道:“我请你吃点心,就当是赔罪,好不好?”说着朝一旁指了指,亭子里面果然摆了果点,那点心是做得精致极了,看起来就是一朵朵花。女郎笑道:“我是耿嫔,来,我亲手做的杏仁露,尝尝看。”
凌羽道:“你是不是想毒死我啊?”
耿嫔一楞,随即笑了起来,道:“我干嘛要毒死你啊?”
“我又不认识你,你干嘛要请我吃东西?”凌羽道,两眼滴溜溜地看着桌上的点心。耿嫔都看在眼里,拉他坐下,道:“这么一点点大,心眼还挺多的。看,我先吃,没毒的哦。”
凌羽见她吃了,想来也不至于光天化日之下真要毒死自己,便尝了一块,果然香甜。耿嫔把杏仁露端到他手边,道:“吃慢点,别噎着。”
凌羽塞得一嘴都是,含糊不清地道:“耿姊姊,你手艺可真好。”
“嘴倒是甜。”耿嫔在凌羽脸上拧了一把,道,“你喜欢,下次来找姊姊,姊姊还有更好吃的点心。”
凌羽觉得那杏仁露实在好喝,哪里有空再跟耿嫔搭腔,只忙着去喝了。耿嫔笑道:“你喜欢,我那还有,我着人给你送去。不过,你别告诉人,陛下不让人进九华堂的。”
“耿姊姊,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凌羽道,“你就直说罢,不用拐弯抹角了。我这几日都在这里抓蛇,你特地来等我的,对不对?”
耿嫔凑到凌羽耳边,笑道:“从你第一回进宫的时候,我就见过你了。你的相貌,可从没变过。你能不能教教我啊,怎么才能容颜不老?”
凌羽刚喝下一大口杏仁露,听了她这话,硬是呛了出来。他一边抹嘴,一边盯着耿嫔,道:“你认真的,耿姊姊?”
耿嫔赶紧点头,凌羽想了片刻,道:“好吧,谁叫我嘴馋,吃了你的东西呢。只是你又不会武功,我也不能教你心法啊。这样吧,我送些丹药给你。不过,也不能像我这样一直不变的,只能说,你要是活了一百岁,就像五十岁。”
耿嫔忙道:“那是不是六十岁就像三十岁?”
“差不多吧。”凌羽有点疑惑地看着她,觉得这耿嫔实在有点不可理喻,“丹药嘛,反正我最近在炼,顺便给你炼点儿。”
耿嫔大喜,道:“好孩子,谢谢你啦。”
凌羽忙着吃喝,头也不抬地道:“耿姊姊,这事儿你可别告诉别人。要是你们这宫里的人,个个都跑来找我要驻颜长生,我就应付不过来了。”
耿嫔道:“我傻的才会告诉别人呢。而且,别人也没我会做吃的,哄不了你的。”说罢叹了口气道,“我十几岁就入宫了,这些年,除了手艺长进了,别的什么都没有。”
这时有个妃嫔带了几个宫女过来了,年纪比耿嫔要小,顶多也就十七八岁,见到耿嫔就当没看见一样。凌羽在宫里呆得久了,自然也认得众妃嫔的品级,便道:“她是谁啊?她应该跟你一样吧,怎么都不睬你的?她每次看到我就给我白眼,我又没得罪她!”
“哎呀,你笨死了,你没看见她怀孕了吗?”耿嫔低声道,“她是悦嫔,是跟我一样,可她现在得意着呢,谁敢得罪她。”
凌羽想了一想,奇道:“我记得听陛下说过,甚么子贵母死的。她就不怕死吗?哦,我明白了,陛下已经有太子了,所以你们就不怕啦。”
“傻孩子,你看先帝,还有太祖,不都是立了太子,后来又反悔吗?”耿嫔道,“谁能保证自己生的儿子,以后会不会被立为太子?陛下现在,可就一个儿子啊!”
凌羽道:“那索性就别生儿子,生女儿啊。”
“真是孩子话。”耿嫔道,“生儿生女,那还由得谁了?”
凌羽更奇怪了,朝悦嫔看了看,道:“那她为什么不怕?”
耿嫔把嘴一撇,道:“总有不怕死的,总想拼一拼。若是像尉昭仪和乙夫人那样,得个公主,也算不错。运气最好的就是冯昭仪,皇后不肯抚养太子,她白捡个太子养!”说罢又一笑道,“像李贵人,不,是元皇后那样,哪怕是身后荣宠,也能照应自己母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