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悦然急急地跟着他走上了台阶。她又忍不住问:“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烧掉这里……你能负得了责任吗?”
虽然肖默背对着她,康悦然也能从肖默满是嘲讽的语调里,想象到他冷冷的笑容。
“我们都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不但负得起责任,还会受到褒奖呢——因为我正是在完成我的任务呀。”
康悦然更加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们走到了平地上。一走上来,就看到那个大大的荒废的花园。那些海棠,花瓣飘落在地上,到处都是残败的景象。
肖默沉默地注视着那些海棠花树,过了很久,才说:“把这些地方都烧掉,是最好的。这是最好的……毁尸灭迹的办法。最彻底……”他环视着四周,“把这个坟场……全部的一切,都烧成灰烬。再也从里面找不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最好。”
康悦然靠在医院二楼的栏杆上,看着肖默。
肖默一个人坐在原来焦春的那个办公室里面。焦春自然也无影无踪了,仿佛她根本不曾存在过一样。她桌上摆着的紫砂茶罐,仍旧相当触目。肖默拿了个烧水的电水壶,烧了一壶开水,抓了一把茶叶,泡了一壶茶。
碧绿的细细的叶尖,一根根地在水里竖着。一股淡淡的香,弥漫在房间里。
“要过来喝一杯吗?”肖默问康悦然。康悦然摇了摇头,说:“我从来都不喜欢喝茶。我喜欢不加糖的咖啡。”
肖默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这笑意却是说不出的苦涩。“你是对的,康小姐。只有云中医院里面的人,才会喜欢喝茶,因为他们已经没有别的消遣了。”
康悦然望着他,说:“你现在居然还有这个闲情,在这里品茶。”她指着栏杆外面,“你看看,花园都烧起来了,再过一阵子,大概连这个医院大楼都会烧掉啊!你难道想被火给烧死?”
肖默仍然端着那个白瓷的茶杯,他的眼睛,他的脸,在茶杯上升的淡淡雾气里,也显得有些不真实。
“康小姐,你对这个云中医院,怎么看呢?——我是说,最真实的想法?不带任何偏见?”
康悦然沉思了一会,习惯性地用手拢了拢额边散出来的头发。肖默这时候看着她的侧面,更觉得她鼻子高挺,五官轮廓比一般的东方人深,眼珠也是一种很漂亮的褐色,应该是个混血儿。
“如果不是以上下级的身份来说,——就拿我自己直觉的感受,我会觉得,云中医院不太真实。”
她走到了墙壁前面,看着墙上那幅画。著名的达利的代表作,《地理政治见证新人的诞生》。
多么奇怪,多么莫名其妙的画名啊。
“就跟《黑客帝国》里面,墨菲斯带尼奥去的那个世界一样——看起来真实,却极端的不真实。看起来一切都那么实实在在的,事实上呢,却像是人为安排的。就跟那些从树上长出来的人类胚胎一样!都是被人为地养育出来的……”
肖默唇边露出的那抹嘲讽的笑,仍然被掩藏在了茶杯升起的白雾之中。“看来,凡是来到这里的人,都跟我有相同的想法啊。金燕,南悠,朱海,还有你。”
康悦然站直了。“我跟他们不一样。我说过,我是派来协助你的。你现在,应该已经从你的上级那里,确认了这一点了吧?”
肖默问:“那你对云中医院,究竟知道些什么?”
“很少。”康悦然坦诚地说,“告诉我的,只是说云中医院在进行生化研究的项目。你,肖上尉,是授命潜入打探情况的,而我,是来协助你的。对我的指令是,随时跟在你身边,当你出任何状况的时候——保护你,帮助你。”
“还有呢?”肖默笑着说。“你没有说完,康小姐。”
康悦然迟疑了一下。但在肖默的眼光逼视下,她只得僵硬地回答:“如果你有任何违抗命令的举动——就让你停止这次行动。”
肖默笑了。“所以你一直阻止我跟舒铮过份的亲密。”
“我对她并没有成见!”康悦然大声地说,“我不讨厌她,甚至,我还喜欢她,她真的很可爱!但是,肖默,你不要忘了,她不是人呀!我知道你同情她,也喜欢她,可是,她真的不是你能去投入感情的人呀!她一半是什么东西,你比谁都清楚!”
肖默手里的茶杯,从他指缝间慢慢倒了下去。杯子倾倒了,里面的茶水,也流了出来,打湿了桌面,而肖默自己就像是没有感觉一样。
“是啊,陆地上最凶猛的一种大鸟。”
他猜想,当初做这个基因变异的实验的时候,实验团队也想尽办法地去捕猎这个世界上最凶悍和有杀伤力的那些生物。
比如,俄罗斯北极地区的极地狼。
比如,一种奇怪的巨型蜘蛛,它的网可以困住陷进网里的一切生物。
比如,巨型的蟒蛇。
哦,一切都充满了想象力。云中医院,曾经,就是一个实验的乐园,可以把所有最荒诞的想象,都付之实践。
再比如,生活在南美洲安第斯山的悬崖绝壁之间的安第斯兀鹰。这鹰展开双翅,能达到三米多,据说,这种鹰能生擒美洲狮。
康悦然站在桌子前,盯着肖默。“不管舒铮外表看起来是什么样子,她的基因里面就有这种兀鹰的dna。她不是人!她甚至不是从母亲的子宫里面出来的,她——她就是个培养池出来的实验品,这一点,你跟我一样清楚!”
肖默有点惨淡地笑了一笑。“康小姐,你是费尽力气,想要我对舒铮退避三舍呀。”
“我一向很尊敬你,学长。”康悦然正色地说,“我的任务,我必须得完成,但我并不想跟你变成敌人。所以,我只能一直在旁边提醒你——她不是你能够付出感情的人。”
肖默保持沉默。康悦然看他油盐不进的样子,正在那里打着主意盘算,想找个法子说服他。突然,她的注意力,转向了外面。
“好像有人。”
肖默说:“我听到了。”
是有人在上楼的声音。但步子很迟滞,很缓慢,像是拖着什么千斤重物一样。肖默对康悦然说:“你留在这里,我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康悦然说。“难道你认为我是个累赘?”
肖默没有再说什么。他们一走到楼梯处,就停住了脚步。
两个人都吃惊地瞪着上楼的人。
焦春。
她仍然穿着白大褂,可这白大褂,在她右胸的部分,却染满了血。她是爬上木楼梯的,看到肖默和康悦然,她“咚”地一声,整个人都栽了下去,艰难地向肖默伸出了一只手。
康悦然叫了起来:“她有话对我们说!”
肖默急忙把焦春扶了起来,问:“你想告诉我们什么?说呀!说呀!”
焦春的喉咙格格作响,她极力地想说话,却只发出一些奇怪的咕哝声。康悦然面色发白地说:“你看她的喉咙!她的声带被人割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