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下坡路,越走越深,越走越黑。虽说是白天,但阳光从这个大洞洒下来,似乎也变得苍白了。
肖默终于走到了平地上。
他的面前,是一座规模很大的老式军工厂,已经停产了。老旧的厂房,生锈的设备,都不经意地流露出一股死寂的气息,像是已经很久很久没人到这里来了一样。穿过这座军工厂,就是像一堵巨大的围墙一样的“云中医院”。
肖默站在云中医院的大门前。
可是,在白天的云中医院,跟肖默印象中的完全不同了。他记忆里的云中医院,是一个死寂而孤独的存在。虽然医院的墙体上涂满了花花绿绿的涂料,连“云中医院”四个字,都是卡通一样五颜六色的字体,仿佛不是一个医院,而是欢乐而充满童趣的儿童乐园,但留在肖默心底的云中医院,仍然是灰白的,冰冷的,只有死一样的寂静。
但这时候,中午时分,云中医院的那扇自动玻璃门里面,却是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跟一个普通的医院没什么两样。肖默站在外面,呆呆地注视着玻璃门里面,过了好久,才慢慢地走上了台阶。
他一走近,那扇感应的玻璃门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滑开了,肖默犹豫了片刻,才走了进去。
坐在问讯台后面的一个穿粉红护士服、戴粉红船形护士帽的女孩,笑眯眯地站起来招呼他。
“你是来看病的?”女孩问他,“要挂哪门科?”
肖默有点尴尬地看着她。“我……我……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我是来找人的。我找这里的一个医生。”
“哦!找人啊!”女孩更热心了,“找谁?这医院里面的人,还没我不认识的。医生还是护士?”
肖默说:“我找一个叫许谈的医生。”
女孩瞪圆了眼睛。“许谈?我们这里没有姓许的医生啊!”
肖默骤然觉得身上一寒,隔着玻璃门射进来的阳光,被那冷冰冰的玻璃一过滤,好像也变成零度以下的了。
他还不死心地问了一句:“是个年轻的男医生,戴眼镜的,看起来很秀气斯文……”
女孩转动着眼珠。“我真的不记得有姓许的医生。他是哪个科的?你告诉我,我帮你查查?”
肖默一下子呆住了。他还真不知道许谈应该在“哪个科”。
他确实有一个叫许谈的朋友在这里,可是,许谈的本职并不是医生。拿许谈自己的话来说,他是“地狱的看门人”。肖默也默认许谈的看法,这座云中医院,并不是普通的医院。这是个绝密的大型研究基地。就肖默目前所了解的,至少其中有一项研究是违背国际协议和基本的道德准则的。对基因变异的研究——甚至包括把动物和人类的基因结合,培养出形形色色的杂交胚胎。
一想到这一点,肖默就有想吐的感觉。
许谈就是这个项目目前的负责人。不,说负责人也不恰当,他只是留在这里监控项目的一个管理者,肖默也明白,背后还有更大的操控的那只手。
问题在于,离肖默上一次在这里遇险,也不过个把星期的光景,怎么现在这医院又变得如此“正常”和“有秩序”了?挂号的挂号,拿药的拿药,还有人推着病人的轮椅来来去去,实在是一间太普通和正常不过的医院了。偌大的门诊大厅里,大理石的地面擦洗得光可鉴人,排队的人也十分安静和有秩序,并没有寻常的医院里的喧哗吵闹,倒让肖默想起了那种昂贵的私家医院。
女孩还在看着他,眼里露出了怀疑的神色。两个人隔得不近,肖默都能闻到她脸上的浓浓的脂粉味。他微微地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一般来说,护士是不会画浓妆的。不过,这个想法,也就在他脑子里一掠而过而已。
为了打消女孩的怀疑,肖默匆匆地说:“其实,我本来就有点不舒服,我想看病。”
女孩立刻职业性地问:“哪里不舒服?”
“呃……是心口有点不舒服,好像心跳特别快。”肖默随便编了一个“病因”,其实,他的心脏好得很。
“那你去排队挂号嘛,就挂内科。”女孩伸手一指,“在那边,快去吧。”
肖默站到了排队挂号的队伍里。队伍很安静,前进得很快。轮到肖默的时候,肖默说道:“我要挂内科。多少钱?”
护士却看都不都他的钱,只说了一句:“不要钱。”
肖默呆了一下。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挂号不要钱的医院。心里暗想:这云中医院的福利待遇还真好!
里面的护士也穿着浅粉红色的护士服,戴着船形帽,化着浓浓的妆,但肖默仍然觉得,她们一个个都苍白得出奇。不,不止是毫无血色的苍白,甚至有种怪异的泥土色。肖默眨了眨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看。
他想,也许是灯光的原因?可是,这里的灯光都是柔和的白中泛着粉红色,已经是最能衬得人肤色美丽的光线了,都能够给人的脸颊抹上一层淡淡的粉色了。但即便是这样的光线之下,她们的脸色也没见得好看一点儿。
护士递给了他挂号单的时候,他不小心碰到了护士的手指。冷得像冰一样。护士职业化地对着他微笑,平淡地说:“内科在二楼。”
电梯停在了二楼。肖默走出去一看,松了一口气。这里真是再正常不过的诊室了,两边淡蓝色的门都是半敞着的,就是普通的诊室的样子。肖默看了一看自己手上的挂号单,上面写着“内科六诊室”。
他走过一到五诊室的时候,匆匆地扫了一眼。里面都坐着医生和病人,检查的病床上拉着蓝色的帘子,跟平时常见的诊室实在没什么两样。他走到六诊室门口,走了进去。
一个戴着白色口罩的医生,坐在桌子后面。他接过了肖默递过来的挂号单,肖默看到,他的手上戴着薄薄的医用手套。这医生的口罩,把他的大半脸都遮住了,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他的声音,有些含混地,从他的口罩后面发了出来。
“哪里不舒服?”
这个人的声音很奇怪。肖默听到他说第一句话,就这么想。木木的,僵僵的,仿佛不是从面前这个人的嘴里发出来的一样。
“呃……就是心跳有点快……”
医生指了一指旁边的病床。“躺上去,解开衣服,我听听。”
肖默十分不愿意,但医生一双戴着厚厚眼镜片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又挥了一下手,示意他赶快躺上去。肖默无可奈何,只得乖乖地躺了上去,解开了外衣。
医生拿着听诊器,对着他的胸膛仔细地听。医生的手法很专业,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肖默正觉得是自己太多心,忽然之间,医生的手指无意间地从他的脖子上拂了过去。即使是隔着一层薄薄的橡胶手套,肖默也能感觉到,这医生的手指,又冷又硬,像是一根被冰冻僵了的木棍。
肖默像触了电一样跳了起来。医生也吃惊地瞪着他,一对眼珠子,像是要从厚厚的镜片后面凸出来一样。医生的声音,沉闷地在他白色的口罩后响了起来:“怎么了?我还没检查完呢,快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