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趴在榻上思索了半晌,也没弄明白他为何突然发怒。若是因我的不敬之举,可他又毫无责罚之言;若非因为我,那又是为何?
我微侧了脸,只见那一窗如水月色,斜浸在枫丹画屏之上,泛着蒙蒙的银光。
窗外梅花瘦影疏横。
---------本文设定:李美人23岁,赵老大33岁,赵老二27岁,赵老三21岁,赵太子15岁(与史实不符?嘿嘿,天大地大,作者最大……奸笑~)
暗流之宴
那一夜之后,赵匡胤再不曾来这汴京城西北的荆馆。
我每日除了静卧养伤,便是观望庭院中瘦梅虬枝,野塘荻芦。江北寒冬,冷峭萧素,即使是彤云风扫雪初晴之时,也只有天外三两声孤鸿,令人倍觉凄凉。
我无比怀念那柳丝春雨、香雾重幕中的江南,怀念玉碎花凋于病榻的大周后,怀念与我一同归为臣虏、音讯不明的小周后,每每思及,凄婉悱恻。夜半梦回,于明月楼上吹笛,但见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终忍不住泪如雨下。
流珠实是个极聪慧的女子。大周后遗有数百首旧曲,皆是灵音仙律,惜战乱之后失佚甚多,只有流珠能毫无疏漏地追忆出来,一曲曲弹唱,稍稍宽慰我思念之苦。
秋水因杂役之事往来于内城与荆馆之间,倒是听闻了不少宫闱密事,拿来与我说笑,逗我开怀。
最常被她戏谑讥诮的便是赵匡胤,尽管她赤子心性纯真可爱,毕竟还是对戮杀她父兄的仇人心怀怨怼。
一次,她带着天真又灵气的小女子所特有的狡黠神色,对我道:“主上,秋水跟您说个笑话可好?”
我捉弄她:“就算我说不好,你也忍不住要讲的不是?”
她鼓着腮帮生气,最后还是眉飞色舞地说了:“主上,秋水听说啊,前些日,赵匡胤去太庙祭祖,见庙中陈设着泗滨浮磬、云雷鼎簋、琮璜珩钺等物件。那个大老粗啊,一个都不识得,便问侍臣:‘此乃何物?’礼官答:‘皆是祭祖礼器。’主上,你猜猜,那赵匡胤如何说?”
我就想那赵匡胤中层武将出身,定然不识这些贵族器物,便饶有兴致地问道:“他说什么了?”
秋水憋着笑道:“他说,‘我祖宗哪识得这些东西!’便命人将礼器撤了,换上日常百姓的碗碟。直至祭祀结束后,才猛然醒悟身份已不同以往,忙又命人将撤去的礼器重新摆上,好一番折腾!”
话音未落,不仅是秋水,连流珠都揉着肚子乐不可支。我伏在榻上忍笑,险些将衾面咬穿了。
转眼已至二月,我背上伤势好了甚多,可以下榻自行走动了。见庭下白梅又发了新枝,心中感慨,便铺卷研磨,提笔书到:“失却烟花主,东君自不知。清香更何用,犹发去年枝。”
墨迹尚淋漓,有内侍前来宣诏,命我于己卯日入宫,参加皇上寿宴。内侍临走时,留下一件浅蓝色锦袍,意味深长地道:“皇上特赐衣袍,贺寿之宴,侯爷切不可再着白衣。”
我拎起那锦袍一瞧,衣料竟是我江南宫中特产,用夜间露水染制而成的“天水碧”,睹物思故,不由愁肠百结。我自国破之日,便暗立誓言,终生只着白衣素缟,他的赏赐,我心领,却无从消受。
己卯日酉时,我依然一身素袍白衣,乘坐鱼皮为饰的帏车进了皇宫。
内殿中,烛明香暗,笙歌轻缭。不仅是朝堂重臣,连近来收降的楚、蜀、南汉等国的旧君,也各列一席。
赵匡胤还未至。臣子们于等候中交头接耳,低声言笑。
我入席,双手按膝,端然静坐。
然则树欲静,风不止。
四周窃窃私语之声起伏,用我恰好能听闻的音量,汇作一股股险恶的暗流。又如一支支毒辣刺骨的唇枪舌箭,毫不留情地向我投掷,恨不得叫我千疮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