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又过几日,严君却在成伯的眼角眉梢捕捉到了一丝忧色。极是细微,若非是田易问起,他决计不会留意到。
“成伯,您是在担心这天要旱?”
随着田易的问话严君心里一紧,手中的筷子也略停了一停,接着他就听成伯嗓音艰涩地答道:“何止是担心,少爷,你没见着,咱家塘里的水都浅了些?”
“浅了些?”田易回忆片刻道,“应是不多,要是浅了许多我不会没注意到。”
“可也有好些时没落雨了。”
“那倒也是,最近田里干得快,亏了有筒车帮着送水。要说这筒车可真是好东西,不然我们家田里只怕会缺人手。不过雨虽少了,真要旱也未必吧。”
“要是光是旱也就罢了。”成伯的眉头并没有因他的话而舒展,“我们这儿湖泊多,只要有筒车在,地里倒不怎么妨事。只是……我怕的是另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啊成伯?”
田七还好奇地问着,严君就见田易猛地站了起来,“您莫非是说……”
“对,就是那玩意,看来少爷你记得。”成伯郑重地点头,接着又对田七道,“田七,你可还想得起几年前你才三四岁时,我们这闹的那场……”
“蝗灾?!”
成伯尚未说完,田七已脸色大变,抖着声音叫道。
“没错。”成伯忧心忡忡地看向外头的天色,夕阳一如昨日那般,也就意味着明日又是晴天。天晴没啥不好,但要一直晴下去可就糟糕了。想到今年刚开春就闹了场水灾,瞅着如今这光景,还真说不好会不会旱。而一旦旱了,最容易出现的,便是蝗灾。
“您也说了是可能不是?也不定会那样,总不能因可能有的蝗灾,就闹得您老人家心绪不宁,愁出病了可怎么是好?”
闻言成伯立即瞪他一眼:“你成伯身体好着呢,少爷你可别瞎讲!”
“我那不是担心您么。”田易笑着凑到跟前,似模似样地捶起成伯的肩膀,“说不准后日就要落雨,成伯啊,还是别杞人忧天啦!”
接着四人便继续用饭,待用完饭,由严君收拾碗筷,等他把锅碗瓢盆全涮好擦干净码到橱子里,走出厨房却见田易正站在院子里。此时天还亮,暮色落到院子的每一样物事上,仿佛罩上了一层橘色的薄纱。原本是极漂亮的景色,他却留意到田易正盯着地面在看,眉心锁得紧紧。
“阿易?你在看什么?”严君走到旁边随着他的视线往下看,除了土地还是土地,并没有什么出奇的东西。
“只怕真要旱,平常这地上虫子可不少,尤其是到了现下这时节,若是要落雨,虫子会更多,哪像现在……”
听到这里,严君才知尽管田易刚才口口声声安慰成伯,笃定得就跟看了天气预报似的样子也不过是假装,对可能要出现的蝗灾,他心下也极是提防。
严君不禁问:“真的会闹蝗灾吗?”
“说不好。”田易摇头,没有给出肯定回答,“但是事先防备总是没错,看来得先做些笼网,再准备些棍子竹竿,,还要多扎些柴草把。”
转眼已是几日后,如今“香满屋”刚开张没多久,严君每日过去,一面制蛋糕,一面还会指导铺子里的学徒。说来倒是谁都比不上何成学得快,现今只在打蛋上火候不够。这天严君在里间看由秦管事派人送来他事先提出的模具,这些模具打造得不错,让他很满意。这时外间走进来几个客人,交谈的语声从门外传了进来。
“……兄台莫不是刚从……过来?听说那边……”
“唉!你们也晓得了?是啊!我就是从那过来运货,我闺女啊听说这的蛋糕好吃,非得叫我给她捎些回去。你们是不晓得啊,那蝗虫,嘿!真叫一个遮天蔽日!就是我常年在外头跑生意,什么没见过?都给吓了一跳!还得在这多待些时!”
“真那么可怕?莫非像前几年我们这……”
“比那还可怕!”
“唉,怎的才隔了几年啊又闹起蝗灾来了!”
……
严君心中漏跳一拍,知道田易和成伯担忧的事到底真发生了。
待他把模具安置好,那边有学徒制好了蛋糕糊给他检查,严君指点他们几句,接着又要他们将蛋糕糊倒进锅内,此刻外头的人已转了话题。不过之前所说的已足够让严君对蝗灾有了了解,因气候干燥没雨,那边又有些荒田无人,蝗虫便多了。在本县那头还隔了有些远的县里先闹起蝗灾,看趋势正往这头移。蝗虫都是成群结队,落到哪就毁到哪。在听到他们谈及蝗灾还未侵袭到邻县,严君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放下些。
同样听到客人交谈的掌柜却摇了摇头,并不认同:“小严师傅,这种时候,若是我们县不遭灾,未必就比那些遭了灾的县要好过,你知这是为什么?”
“难道……”严君想起水灾时田易说过的话,“是流民。”
“就是流民。”秦家这位丁掌柜格外和气,五十多岁,头发已经花白,团团的胖脸一笑起来眼睛弯着,活象一只招财猫,怪不得来铺子买蛋糕的好些小朋友都喜欢掌柜,可见秦家在挑人时颇具针对性,“这流民啊其实也是造孽,若非家里遭了灾,实在活不下来,谁会背井离乡往外头来?只是……”丁掌柜眼中闪过一丝惊惧,“有些时流民比蝗灾还可怕!”说到这他又舒一口气,“好在这些年不仅官府会有赈济,我们这人少地多,加上前朝范文正公又提出了以工代赈,到底比从前好过了许多。我想啊,这次也不会太严重。”
他说着就离了里间,留下严君想了一会才推断丁掌柜大概是有感而发,而且照他的话说这次蝗灾应不会太影响到这里。
只是待他回去后一说,成伯和田易虽说也点了头,却还是免不了担忧。过了些时,果真有从遭灾的地方涌来的流民,县里几家大户搭了粥棚在城外头,又有人捐了钱物和药材,还发放了些种子。虽不能解决全部需求,也有了很大程度的缓解。另一方面,官府的赈济总算是姗姗而来,又发布了捕蝗换钱或米的条成,约莫是三十文一斗蝗虫。渐渐的,蝗虫肆虐的架势总算被遏止住。
不幸中的万幸,雨终于落下来,田地都得到了滋润,蝗灾也未波及到田家大湾。族正便忙忙阻止了各家各户前去祭祀祖先和龙王爷,感谢对他们的照应。严君拒绝了田七想叫他去的打算,得到田易似笑非笑的一眼。
他没好气地回瞪那人,心想他就是胆怯,那又如何?就算乡亲们没谁认得他是当初的“妖怪”,对那个差点让他葬身其中的龙王塘他也心有余悸。他甚至不敢想,在水下那么久都没死掉、穿越到这个时代的自己,是否还是个正常人。
田易似是察知了他的心思,从旁边走过时,严君听到他低低地温声道:“阿君,莫要胡思乱想,你是不是妖怪我还不晓得?”
夏季干活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