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这般情形,何成也只好挠挠后脑勺,“主家也莫要太担忧了,一个小伢神神叨叨的几句话当不得真。”
“嗯。”
两人说话间,摊子前边不断的有人来人往。与之前一样,除了好些常来的客人,都是些小孩子或是出来买菜的妇人。开张了这么久,倒是未见着一个来捣乱的人。正当严君寻思着这消息莫非真是有人消遣并不确切、而稍稍放松了些许时,远远的从街那头就传过来一阵喧哗——
隐隐的先有声音传了过来,“吃死人啦!”“香满屋卖的蛋糕吃死人啦!”……接着严君便瞧见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架了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妇人径直往这边过来。
严君刚听到时心里就咯噔一下,一会的工夫,这三人已到了近前。离得近了,他能清晰看到那妇人嘴边依稀沾着零星的几片白沫,眼睛半睁半闭,脸色煞白,有气无力地任由两个汉子拖着,活像真没了命一般。
随着他们过来看热闹的又有好些人,远远近近的围在四周,不少人已开始对摊子指指点点,嘴里说的什么严君虽然听不清,却也知道决非好话。
左边高个的汉子眉毛一竖,格外凶悍,一下就把手里的半块蛋糕摔了过来,来不及挡住就掉在晾盘上,做好了摆在上面的蛋糕立时变得一团糟。
“你这黑心贩子,卖的这叫什么吃食?我婆娘才吃了就上吐下泻,不省人事,你莫非想吃人命官司不成!”
“姐夫说的是!”另一边的汉子有双倒三角眼,骨碌碌的直转,闻言忙不迭的附和,“我姐吃了竟成这样!知道的晓得你这卖蛋糕,不知道的还当卖毒药呢!听人说你这的玩意多好吃多好吃,我特意买了回去孝敬我姐,哪知道会出这档子事!我们过日子可不容易,你这是在坑害人啊!快赔钱!”
他边说还边展示了一下那衣服补丁摞着补丁,一副蛋糕摊子坑害穷苦百姓十恶不赦的模样。严君微微皱了皱眉,他终于明白现下是个什么状况了。
吃食铺子最怕的便是这食品安全的问题,当初在现代时,酒店在这方面的管理就格外严格,各个厨房乃至各个部门每日都要彻查清洁卫生。他更记得有回大堂吧出了事,去处理的大堂副理都被总监好一顿削。他不明白的是,如今他连铺子都还未开,不过是在路边支个摊子,每日统共也卖不了多少蛋糕,赚不到多少银钱,断不至于惹到谁,怎么会招来这般的讹诈?
没错,就是讹诈。他冷眼看着,只消把视线在那妇人头上一转,就能见发髻虽被扯得七零八落,上头却簪了珠花,耳垂上戴的坠子也没取下。两个汉子也都红光满面,便是田家大湾里稍有劳作的乡亲,也比他们更加满面风霜。无论怎么看,他们都绝不是穿不起衣服的穷苦人家。更何况,他们话语间表露出的关系也不尽不实,那妇人的年岁比起两个汉子来分明要大上一截!
自从严君在这里开了摊子,也见识到不少的市井角色。像是剪绺,只需在人群里挨挨擦擦一遭,拿那一侧被磨得锋利的铜钱,就能窃得钱财。还有用乞讨或是算命等形式踩盘子的偷儿,只盘桓在住屋外头,打听清了底细就进行扒窃。听说还有趁着暮色出人不意攫取钱物的跑灯花,天未亮撬门窃物的踏早青等等。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市霸,专在这片区域巧立名目收取费用,美其名曰还是进行保护。因摊子开张前就有打点,还似乎走了成伯年轻时的老关系,倒是不曾被这伙人再行勒索。更多的,则是游荡在街市里头的闲汉,在严君看来就跟现代的小混混似的,大约便是眼前这两个汉子的身份。
只是人群里不知是谁跟着嚷嚷了几句后,四周原本不过围观的人好象也被煽动了,一句接一句的激愤之语直往严君而来。后来更有人操起旁边的条凳,眼见着就像是要向摊子上砸下来。
闹成这样,监市一直都没有动静,更叫严君心下凛然。监市其实就是古代的城管,像是谁谁违规破墙开了店,或是没在指定的地点安分经营反而违规了,都要管上一管。保证市场秩序,调解摊贩间的纠纷,还有收税,都是他们的事,为的就是让小商小贩合法经营。想想前日附近新来一个菜摊子刚出现,因未得到许可,那监市不过一刻就来取缔了。那雷厉风行的架势,哪里看得出今日这般的装聋作哑?
这背后定然还有一只推手,一方面又能走通官面,叫监市不插上一脚,另一方面还能指使街头闲汉前来寻衅滋事。
但那些人还未砸下来,却被人拉住,虽是闹哄哄的,情势也不曾恶化,严君因而更觉奇怪,这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蹊跷。
见那两个汉子义愤填膺的你一言我一语,严君好心地提醒道:“两位,那位……大嫂似乎有些不好,现在是不是先找个大夫来看一看比较好?”
两个汉子都是一愣,脸上忽青忽白,而那妇人动了动,竟一脸痛苦地呻吟起来,先头的汉子赶忙道:“我婆娘已找大夫看过,她,她反正又吐又拉……你这黑心贩子,莫要在这里胡扯些有的没的,看到没有,她又吐了!”
那妇人果真又吐了,干呕一阵,也不知吐了些什么出来。
严君默默看着,心想如果这是在现代的漫画书里,他脑门上肯定得有若干条黑线才能说明他此刻的复杂心情……
这场闹剧足足持续了有一个半时辰,一会有人跳出来信誓旦旦说今日摊子上卖的蛋糕定然不新鲜,因昨日收摊时这里的蛋糕分明就没卖完;一会有人言之凿凿地给予证明说他们也见到了没卖完的蛋糕。
说起这严君反倒无从辩解,因为昨天收摊时还有许多蛋糕是事实,哪怕将订单的情形讲明,也没法证明今日的蛋糕全都是现做的。
他只略提了一提,果然话就被堵了回来。严君不禁有些着急,要不是一旁还有何成梗着脖子坚持蛋糕绝不会坏,又有些小孩子天真无邪地说蛋糕好吃不闹肚子,他真不知道能不能挺得下来。
正在此时,从人群外头传来一声惊呼,“这是怎的了?”
待说话人过来,严君才见是常来买蛋糕的秦府那位芳草姑娘。将眼下情形一五一十分说给她听了,芳草轻哼一声,“是不是因蛋糕的缘故,现下谁说得好?要我说,还是去县衙里对质!请大夫诊断一番是否是蛋糕坏的事。”
她这话一出,竟立时有许多人附和,于是又扯了半晌,终于决定先请大夫看顾妇人,明日再去县衙弄个究竟。其中一个汉子口口声声怕他不来,还抢了炉子跟两盘子蛋糕走。当人群总算逐渐散去,中午到了。
看着带来的饭食,严君真是一点胃口都没有。经过这么一闹,就算不晓事的孩子还惦念着来买蛋糕吃,也会被家中长辈拉住走开去,更有几个街坊的孩子跑都跑到了摊子前面却给大人拦下。就是芳草,也没有买蛋糕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