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的时候天色反倒越发黑,几个孩子终于闹得累了,就在堂屋的火盆边条凳上横七竖八的睡了。严君刚打了个呵欠,就被田易赶着去睡觉。
他努力撑着眼皮,“你呢?”
“我就在这歪一会。”
“……那我也在这睡。”
“严兄,睡觉这事我会,既不用你教,也不用你陪。”
“……”
严君脸一热,乖乖回房睡觉了。待他再醒过来,就见窗外天边正映出一缕阳光,接着却是一阵与以往有所不同的鸡叫。凝神细听了一会,他还没来得及想到这鸡叫的意思,门已被田易推开,“严兄,你那鸡下子了!”
闻言严君一下子从床上跳下地,跑了两步觉得冷才匆忙拿了衣服边套边往外跑,一旁的田易看得目瞪口呆。
那母鸡一见严君,就拍着翅膀拢了过来,咯嗒咯嗒咯咯嗒地直叫唤,田七则把那个鸡蛋拿了过来。看到鸡蛋,严君怔了半晌,长长的吁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狼狈模样,后边田易递过来一双鞋,“严兄,天冷,别冻坏了。”
转过眼却看到那人温和关怀的脸,严君沉默片刻,“想笑就笑,憋着干嘛。”
“呵呵……咳……”田易当下变了表情好一通笑,直到被成伯拍断,“君哥儿你那鸡生子啦?好事啊,吉祥!”
这层含义是取的谐音,也正好应了元旦时要往门上贴鸡画的景。等贴完鸡画,灶上的桃汤也烧好了,喝这个是借以辟邪祈福,然后一家人用完饭,就该出门拜年了。初一初二两整日,就在拜年和被拜年之间度过。一路上,时常还会碰到湾里耍龙灯的队伍。到了初三,田易去给父母先辈上坟扫墓,点了香,黄纸烧出来的灰飘得到处都是。这日湾里田氏宗族也将田易叫去,由成伯陪着,严君没有资格参与,后来听说是去祭扫祖墓,祭祀祖先。
初五破五,一大早就把几日里积下的全部垃圾都给倒了,这叫送穷,因那些垃圾在前几日是福气不能丢,只有等初五成了穷土才能倒。初六时成伯则把门上门神的双眼给去了,说是防止他们作祟。
一连好些天,田家乃至整个大湾都沉浸在喜庆的气氛中,这段时日农活相对轻省,正好叫大伙全都能歇一歇,乐呵乐呵。
就这样,一晃过眼就是半个月。此前说要去看灯的话,严君都有些忘了,却被田易放在心上,到十四这日提醒他,“严兄,你不是想看灯么,那想哪天去?”
“还能自己选时候看?”
“那是自然,从昨日算是,足足五日都有灯会,只不过昨儿第一天人定是不少,明日是正日子人也会很多,最好要么今日去,要么等十六了去。”
严君想了想,“就今天吧。”
田易点头,又补上一句,“严兄把衣服穿得厚点,赶回来只怕得到丑时,那时候冷。”不过在看到他套上那件皮袄后,田易眉梢略略抽了抽,“严兄,其实也没必要穿这么多,当心热着。”
严君却打定了主意,“就穿这个吧,热了脱掉就行。”
待上了马车,田七一看乐了,“严少爷你这衣裳不就是少爷上回缝的么,哈哈哈我还以为没人好意思穿出来呢,就这针脚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他立马被自家少爷一掌拍在脑门上,“多嘴。”
偷眼瞅着田易脸色好象真沉了下来,田七连忙闭口不言。
还是严君救了他,“我觉得挺好的。”说着又顿了顿,看看自个身上,很诚实地道,“至少比我做的好,好很多。”
田易苦笑,“严兄你……还真是不会安慰人。”你一看就不会使针拿线,大概就是田七都比你做的好……
严君撇了撇嘴,心想我总比你会安慰人。
进到县城里时天还没黑,不过街面上已能看到熙熙攘攘的游人,沿街有些房檐屋下已挂上了灯,只是无论形状抑或花色都较为单调,没什么稀奇。倒是酒馆饭庄的酒旗招幌全都换成了大红色,加上红彤彤的灯笼往边上一挂,喜庆得很。
一路往里走,严君时常能瞧见肩上扛着一挑杂货担子的货郎,手里拿着串铃,边唱边摇的招揽生意。他发现糖霜果真比饴糖之类更稀罕些,路过了好几个货郎,才瞧见一个卖糖霜的,那糖屑真跟雪一样。当然寻常小孩子倒是不挑什么糖果,便是饴糖也有吵着要的,只有些身着锦缎的小孩,才格外挑剔的要么买糖霜,要么拿着铺子里卖的糕点果子,吃得不亦乐乎。
被田易领着绕来绕去,他已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们现在是……在往哪走?”
“城隍庙那去,灯会可不在这边。”
“为什么?我看这里灯已经很多了。”
“我知道我知道!”田七洋洋得意地给严君答疑解惑,“这灯会呀,可不光只是看看花灯而已,最好看的要数斗灯!”
“斗灯?”
“没错。”田易停住脚步接过话茬,抬手往前边一指,“你看,有很多大店铺都会参与其中,挖空心思地弄出好些新奇的花灯。”
严君一看,果真如此。
田易所指的方向,各式花灯已初具规模,比起之前所见要好看得多。灯上的花样也种类繁多,宫装仕女,风流才子,烟笼寒水,明媚山川,或是花鸟鱼虫,都应有尽有。严君还瞧见一些特别大的灯,被众星捧月一般围在中央。有大灯自然也有小的,都是球状,挂在道边树上。
他正看得目不暇接,却听到一阵鼓乐喧嚣,循声望去,就见一条长长的队伍,最前方是一块高达三丈多的白布牌子,个壮汉紧握着才能牢牢扶持住。那布牌上写着“一盏灯两重楼三四院落无数星辉,吃最美味的菜肴,看最新奇的花灯,都来丰乐楼”。鼓乐声则是从布牌后边传出,原来是跟着一个乐队,当中一个大鼓打着,四周吹拉弹唱样样都来。
“这是……”
“那是今晚斗灯的一家,县里丰乐楼的游行。”
再往后,那队伍里还看得到许多被提在手里的小巧花灯,提灯的有些是少年,还有些却是婀娜女子,容色妩媚,穿着打扮与寻常妇人不同,满头珠翠,身穿花衫。听田易说了严君才知那是青楼的窑姐儿。他们边走边沿街向路边的游人劝酒尝鲜,或是展示手里花灯,还赠送些小糕点。
严君看着这一幕,好半晌都瞠目结舌,搜肠刮肚也找不到一个字来说,心想原来这时代就有跟超市里免费品尝一样的广告了……
他还在无语,田易那边已被招揽上了。
“这位公子爷,来尝尝丰乐楼的三明治吧,味道那可是一等一的!若是觉着好吃,到时要记得给楼里的花灯叫个好唷!”
刚一回头就见几个唇红齿白的艳色女人围住了田易,虽说田易不过在敷衍地同她们说话,严君心里却蓦地生出十分的不舒服……更不用说那些人推销的还是原本属于自己的专利!
他当即上前拉住田易就想走,哪知却引起一阵更为欣喜的惊呼。“啊唷唷……姐妹们快来呀,这里还有个更俊俏的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