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兄?你今天起这么早?”
“是啊,今日是扫尘节,家中各处都要打扫,既是扫去陈年积垢,也是扫去这一年的所有不快。可我们家才四口人,不早些起来怎么打扫得完?”
田易笑眯眯的模样看在严君眼里,总觉得有些不怀好意。
下一刻,他确定自己没想错。因为田易一拐弯进了另一间房,把睡得还香的田七给揪了起来。田七压根没睡醒,边打着呵欠边揉眼睛,很委屈地跟着田易去准备笤帚掸子和其他器具。
待他们备好了,严君的拳也练完了,成伯难得的说了句好话,“君哥儿如今拳可总算练得是那么回事,从明儿起跟少爷一道起吧。”
整整一天,清扫家中的每个角落,拆洗被褥,翻检柜子,直到夜幕降临才算做完。站在院子里,头顶上一丝云也没有,星光柔和而清晰地洒落,让人心绪不自觉便沉淀下来。严君蓦地记起自己到古代已有半年多,竟然快过年了。
这时他听到田易唤他的声音,转身就见那人已到了近前,正倚在门框上,看着他微微的笑,“严兄,来试新衣。”
只因我家好
田易所说的新衣是五婶晌午时送来的,每个人都有一套,包括上衣下裤还有冬靴。严君接过来拿在手里还略有些沉甸甸的感觉,摸得出衣裤都胎着一层薄棉,抖开来看,上衣是田易惯常穿的式样,长度刚到膝盖,穿起来格外暖和。那双冬靴上则缝了上回猎来的兔皮,被鞣制一番后的兔子皮分成了六块,缝在靴子上。严君穿上后踏着走了两步,软绵绵的极是舒服。
田易在一旁看他换了新衣,像有些不习惯似的站在那里左右看了看,脸上露出些许为难的神色,不禁有些好笑,“严兄,很合身。”
他一说完,严君就抬起眼,眼中倏地掠过一丝窘意,嗫嚅着问:“真的?”
“自然是真的,不然我还骗你不成?”田易说着顿了一下,朝他走来。
见他离自己越发的近,严君下意识想退后些,转念一想这样未免太露痕迹,但要他纹丝不动站着,却又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他正左右为难时,田易已走到了跟前,伸手将他的衣服扯了一下,又笑笑:“嗯,这里怎的皱到一起了……”
他一说完就又往后退了两步看,严君方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再次想多了?他很想捶一把自己的脑袋,问个究竟,为什么如今他变得越来越莫名其妙?只是这念头刚一生出,他就又听田易在叫自己。
“严兄?来帮我看看如何?”
严君才将视线调转过去,就瞧见田易也换了五婶做的新衣,左掸掸右扯扯,微微笑着问他。那身衣服在腰部略微收了一下,应是五婶特意在那处拿针线掐了一把,越发显得田易身材挺秀。
“……很好。”
“嘿嘿,五婶的手艺到底是好。”田易乐呵呵地拉了拉自个身上的衣裳,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哎,对了,严兄,上回那皮袄,不如给我拿去再让五婶做一做,我缝的那针也实在太不象话了。”
谁知严君却摇一摇头,竟是断然拒绝,“不用,那样太麻烦了。”
田易倒也没有多想,“也是,五婶要置办一大家子的东西,想来只怕比我们还忙,未必有时间做这个。”
严君不置可否的扯了扯嘴角,心想你缝跟五婶缝能一样么……
待试了新衣,二人就听见田七在外头喊:“少爷少爷,那黄米跟麦芽熬得差不多了,是要起出来么!”
田易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出了门,“就来,就来!”
这是因第二日是腊月二十四,过小年要祭送灶王爷才要做的物事。传说中,灶王爷主管着一家子的饮食事务,还要监视这家人的品行,到了每年的腊月二十四,灶王爷要往天庭去拜会玉皇大帝汇报,若是说了坏话,便要给大家带来灾难。祭灶便是针对于此,糖瓜做来就是去粘灶王爷的嘴,叫他坏话说不得,只能讲些甜言蜜语。
总而言之,小年这日马虎不得。
田家的糖瓜有两种,一种是货真价实的糖和瓜,是早就制好了的。严君打听了一下具体的制法,却是在冬瓜成熟时就备下了的。冬瓜去了皮和瓤,横切成约莫一寸半的瓜圈,洗净了再纵切成一寸半长、一指宽的瓜条。
还要备些石灰,一开始听到严君吃了一惊,后来才知如今早已有了石灰,只不过惯常用在肥料里头。那瓜条得放到石灰水里,五个时辰后等瓜条硬得没一点软心了方才捞起,又拿清水冲洗,泡一个时辰换一次水,如此要换四次。再把瓜条煮沸了,加上白矾,煮一刻捞出来泡冷再沥干,才能倒在糖浆里头浸。浸上五个时辰再加热煮沸,出锅时糖就全粘在瓜条上裹成一层糖衣,方才制好。
另一种则要拿黄米和麦芽来做,也就是他们眼下正要过去的厨房里熬着的糖。严君进到厨房里时,见田易已将那糖给捞出来冷着了。
看到他来,田易一样拣了一块递给他,“严兄,尝一尝,看看甜不甜,粘不粘。这糖瓜啊,最紧要的就是甜和粘,别的都不妨事。”
“嗯。”严君接过来,两种糖瓜都吃了一块。冬瓜糖瓜是早就制好的,甜丝丝,脆津津,咬起来微微有点沙沙的感觉。另一种新做的还有些热,形状呈扁圆,吃在嘴里仿佛糖中充满了极是细小的气泡,脆甜香酥。
他比较了一下,指着后面那种道:“甜倒是都很甜,但这种要粘一些。”
田易立时一拍巴掌,“那好,明儿我们就拿这个去粘灶王爷的嘴!”
弄完这些琐事,已差不多到了凌晨,严君才一出厨房门,就被午夜的冷风刮得打了个喷嚏,然后听田易道:“严兄,快去睡吧,莫要着凉了,明儿还要早起。”接着,肩膀上蓦地稍稍一沉,却是一件衣服披了过来。
大约那衣服披得及时,早上醒来时严君并未感到丝毫不适。他知道今日正是小年,他还发现,在这个时代,无论是田家或是五叔家,都没有谁将春节叫做春节,反而是叫元旦,或是像上次田易那样称做三元。
一整天全家都忙着做傍晚时祭灶的准备,成伯拿竹篾编了纸马,又扎了元宝,田易则做了粉蒸肉,蒸了鱼糕,煮了鱼圆子,又炸了肉圆子。
待到黄昏时,就要祭送灶王爷升天了。
家中厨房的灶上贴了一年的灶王爷的神像,此时已沾满了油烟和黑灰,上边的字却还能依稀辨认得出来写着灶君司命云云。
田七在灶台前摆上桌子,四个人向墙上的灶王爷敬了香,接着再把糖瓜和其他的食物全摆上去供给灶王爷。各色圆子两碗,粉蒸肉放在正中,还围了一碗鱼糕。
成伯边拿了糖瓜给神像上灶王爷的嘴边涂,边在嘴里念叨着,“好话多说些,不好的话一个字也别讲……”
待涂完了,他就把神像给揭下来,再把新的灶王爷神像给贴上去。还在旁边贴了一副对联,右边写着“上天言好事”,左边写着“下界保平安”,那字迹正是田易的字迹。贴好后就成伯拿着旧的神像到院子里,那儿已由田七堆了胡麻杆和松树枝,连同早备好的纸马,加上草料,一火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