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还不太适应这样的叫法,就算明知现在的老板已经不记得六年前的情形,就算他们之间曾经有过不该存在于上司和下属之间的关系。
在冯杰生的心里,一直把夏胤伦当作老板。当年身为夏氏集团的领导者,将濒临解体的集团挽于狂澜,似乎任何事都不在话下,沉稳,睿智,强悍。冯杰生承认,对夏胤伦,那是种类似于崇拜和憧憬的感觉。
他从来也没有想到过,有这么一天,他和老板会接近到这种程度。
冯杰生现在已经万分确定眼前的男人就是他的老板夏胤伦,绝不可能出错。再怎么相象的人,也不可能同时具备相同的姓名和胎记。
欢喜之余,他为难的是不知道该怎么让老板回复记忆。他想夏胤伦大概的确失去了过去的记忆,只记得自己的名字,所以连习惯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毕竟他再清楚不过,六年多前发生的那些根本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洗澡而已
以前的夏氏集团下属医院曾重金聘请过两位著名的脑科专家,负责那项工作的正是冯杰生。他与那两位专家打过不少交道,彼此之间交情很不错。对眼下这种情况,冯杰生想出来的办法是大概得把那些东西提起来再度刺激。
可转念一想,当年的那些事情,不仅本身就很糟糕,而且冯杰生也不愿意提起。六年多过去,千丝万缕还是纠结不清的乱麻,想解开都找不到头绪。再说他也并非旁观者,更加难以超脱。
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杰生,你不是本地人吧。”夏胤伦已经再次把衣服穿上,过于宽大的短袖衬衫是洗旧了的淡蓝,套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也愈发让他的身形显得瘦削。他早就扔了块干毛巾给冯杰生擦头发,此刻顺手接过来,也随口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嗯,我来瑞城出差。”
“我就说嘛,像我们这种穷乡僻壤,哪里容得下像杰生你这样的人才。”夏胤伦打趣了一句就又道,“但出差也不该选在这样的天气出门……不过说起来也不怪你,你一个外地人怎么会知道,瑞城的夏天就是这样。天气说变就变,快得出奇。”
“嗯,我是……刚到……”冯杰生支吾片刻才给出解释,“火车晚点,我出来得急,什么都没顾得上带……”
夏胤伦挑起眉毛,朝他身上扫了一眼:“是出长差,准备在这边再买东西吧,看你两手空空,什么行李都没有带。”
冯杰生忙不迭地附和:“是,是长差。”
“怎么没人接你?”
“……出来得急。”
“现在打电话很方便。”
“呃……我的手机在车站被偷了,电话都存在里面,一个都不记得。所以……我大概记得公司的位置,就往这边来……所以……”
他语无伦次地讲着,也不知夏胤伦是信了还是没信。
尽管冯杰生的回答破绽百出,男人也只不过卷起嘴角笑了一下,没有多问,视线在青年换下的裤子口袋上停留片刻随即调开。
然后他的眉眼和薄唇都略略弯起,绽出一个与冯杰生记忆里如出一辙的温雅笑容。风流韵致淡淡流转,他的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耀眼起来,连眼角的细纹似乎都被遮掩过去。
接着冯杰生就听到他说:“明白。我明白。”
夏胤伦的声音微含笑意,用他有些沙哑的嗓音说出来,越发带出些肆无忌惮的调侃。冯杰生也越发的感到几分窘迫,连他自己都不明白,平日里的那份镇定自若到哪去了。
他嗯了两声,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阿伦……我可不可以今晚就在你这里……借宿……明天,明天我才能去找我的目的地。”
“这么说,杰生你是想在我这里住一晚上?”
稍稍上挑的尾音就像在问句的末端安上了一把细小的钩子,不紧不慢地刮着冯杰生的心脏。
极力按捺住想要夺门而出的冲动,心脏却还是砰砰砰加快了跳动。
说来也怪,如今夏胤伦早已不再是他的老板。论及成就,他如今所取得的也不比当初的夏胤伦黯淡多少。至于地位,现在他所具备的也比夏胤伦要高得多。甚至夏胤伦还失去了那段记忆……可冯杰生不自觉的在他面前就会矮上一头。
在心里始终把夏胤伦当作老板,所以才愈加难以适应,对方语气里怎么听都确实存在着的那股调情似的味道。
“咳……是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
夏胤伦不假思索地给予肯定的回答。
“谢谢夏先……阿伦。”
“用不着这么客气。”男人朝卫生间的方向偏了偏头,唇角依然是勾起的,“既然杰生你不急着走,看你刚才全身都打湿了,现在还是赶快去洗个澡吧。”
接过夏胤伦再次丢过来的毛巾,冯杰生依言向卫生间走去。
他一早就知道这套房子统共都没有多大,被分隔后的卧室更加狭小,放下一张床后空间愈加所剩无几。
但只有到了夏胤伦身边冯杰生才意识到这里到底有多窄,窄到彼此的气息仿佛都情不自禁地交融起来。
电扇的扇叶有气无力的转着,让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在吱呀声里弥漫开来。夹杂着什么东西的拙劣香味,又浓又刺鼻,可混在里面并不觉得难闻。
反倒让冯杰生的脚步猛地一滞,赶紧加快速度冲进卫生间里去。才把门板关在身后,他就听到外面传来另一个人的揶揄。
“嘿,后面没人……当然也没鬼……追你。”
在那片大概可以称为镜子的东西里,冯杰生看到自己露出一抹苦笑。
踏进大门就能推断出里面的设施会多简陋,但真正站在卫生间里,冯杰生才恍然大悟其中糟糕的程度。
镜子只有不规则的一块,勉强被铁丝栓住,惊险地挂在水池上方。锈迹斑斑的龙头和水管,令人担心会不会漏出水来。当然没有浴缸,喷头连在热水器上。电热水器算是其中相当高档的电器了,只是明显看得出老掉了牙。
冯杰生皱了皱眉,无法想象夏胤伦到底怎样才能在这种鬼地方住下去,而且看样子还住了不止一年两年。
明明是从来都吃不得苦头的人,对生活品质要求得近乎苛刻,如今却跌落云端跟淤泥为伍……心脏忽的狠狠揪了一下。把衣服脱掉的大幅度动作转移不了这种难解的情绪,冯杰生晃了晃脑袋,拧开热水器的开关。
水流哗的从喷头里冲出,劈头盖脸地朝他浇下来,视线都变得模糊,仿佛这样才能从刚才的情绪里摆脱出来。
热水冲刷着被雨水淋过的身体,肌肉总算放松下来。冯杰生摸索着拿起旁边肥皂盒里的香皂,才握在手里,似曾相识的拙劣香气就扑面而来。
浴室狭小的空间里,水汽和热气都慢慢蒸腾起来。大概是被热气给熏到,冯杰生的耳根也越来越热。
这种热度很快就波及了其余部位,渐渐的,全身都热了起来。外部的热量和血管中流窜的热烫与那种香气迅速融在一起,让他不知怎么的就有些心猿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