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他,心底装着世间的正道与纯粹,他无法理解,一个本该肩负起一个家庭的男人,怎么能做出抛妻弃子的勾当?
这时,一道疲惫的身影映入眼帘,只见他弓着背,缓步前来,一张英俊的脸庞再无往日的意气风,反而布满一股绝望的死气。那人行至母亲的面前,跪倒在地,这一跪也击碎了男孩对一个父亲所有的幻想。
男孩挣脱了母亲温暖的怀抱,避开那人的跪拜,浑身战栗的不能直立,愤怒的泪水决堤而出,模糊了母亲的无助与那人的悔恨。男孩跑回房中,从满地的狼藉中找到一把水果刀。然后,朝着那人飞奔而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水果刀插向男子不甚宽厚的背部。
一时间,母亲的尖叫声乍起,男孩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腹部传来一阵钝痛,他不由地呕出一口酸水,接着又是一种无助的失重感,他倒在了坡底的石头旁,额头是一阵尖锐的痛意,然后一种带着腥气的红色液体,遮住了他的眼帘,模糊了他的意识。
他在最后意识弥留之际,听到母亲撕心裂肺的嘶吼声,好像隔着时空在喊着你有本事就把他打死,把我们母子三人全部打死,这日子过的有何意义?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
等男孩苏醒后,他已经回到了熟悉的床榻上,他的母亲正伏在床前哭的死去活来。见他苏醒后,拧了把热毛巾,温柔地轻拭着他额头的伤口。
男孩空洞地眼神望向窗外,嘴里呢喃地说道妈妈,他为什么不去死呢?
母亲执起男孩的手,悲恸的不能言语,良久方才哽咽地说道他……他到底是你的父亲啊!即便他有千般不是,他依旧是你的父亲呀!他杀了你,不会受人指责,而你伤了他,必将世人唾弃。
此后,男孩高烧了三日方退,额头的伤口历经半月方才结痂。伴随着伤口的痊愈,男孩的一颗心却渐渐冰封,再无往昔的灵动。曾经心底纯粹的正道被那顿毒打染了色,有了几分灰色的影子,他成了拔了獠牙的小兽,丢失了扞卫尊严的脊梁……
这时,窗外不远处的夜空中绽放出一道烟花,唤回了墨禹辰飘离的思绪,他不由得伸手抚向额头犹存的疤痕,上方似乎还残留着记忆中彻骨的疼痛与绝望。
被窗外烟花惊醒的青柠,望着昏暗的室内,一时竟然不知今昔是何夕,仿佛一朝不慎被人遗失在时光的隧道中,心底有种难以言悔的失落和委屈。她不由地四处寻找,想找出一根救命稻草,将她拖离这种思绪的泥潭。终于,她觉一道挺拔的身影立于窗前,似一尊普渡众生的神祗一般,带给了她信仰的力量。
青柠好似忘记了之前的所有的不快,声音中带着酣睡将起的沙哑,“几点了?”
即便只是细不可闻的一道呢喃,却不曾逃脱墨禹辰的耳朵。他听到青柠的话语后,几个跨步前来,执起青柠的手,回道“七点了。”
青柠带着几分茫然,重复道“七点?”
墨禹辰轻笑了一声,好似这道笑声的尾部长着几根长长的羽毛,轻飘飘地落进了青柠的心底,挥散了她满腹的不安。
“对,你睡了不到两小时。肚子还疼吗?”
此话一出,青柠纷乱的思绪终于接上了现实的端口。对了,入睡前,墨道安怜惜他儿子苦守医院辛苦,曾打来电话督促墨禹辰回家团聚,她就是带着这种被撕扯得的痛意,逃入梦境寻求庇护的。只是他怎么没去,他一向是舍小家护大家的孝子,怎么可能轻易拂去他父亲大人的殷切召唤呢?
“你怎么没回去?”
墨禹辰闻之,不由得蹙起眉峰,反问道“我怎么可能回去?”
青柠轻叹了一口气,像是冬季的午后,拂过新雪的微风,轻柔却带着一股彻骨的冰冷,她半是吟唱半是哀叹道“怎么不可能?在你心底的天平上,不管另一方投注了多少砝码,它注定会向你墨家的方向倾斜。我曾不知天高地厚地想要扭转这一局面,屡战屡败,屡败屡战,那时的自己真是有种不知死活的执拗。如今,我终于懂了,一个女人或许能让一个男人神魂颠倒,但是不要幻想能够动摇他骨子的坚持。只是我的大彻大悟来的有点迟,所以落得现在这副伤痕累累的模样。”
墨禹辰侧过头,不愿接触到青柠那道充斥着失望的目光,道“你……你是我的妻子,是我未来孩子的母亲,是我携手一生的人,我怎么会不看重你?墨家就像一个我人生途中的一个驿站,我注定会路过它,但它不会是我的归属。即便我的命运终究要通向远方,但那个驿站赋予了我生命,承载着我的记忆,我不能无视它的存在。而你,是我的最终抵达的彼岸,你是那样的崭新鲜活,与那座黄陈旧的驿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所以我本能地会将真实的那个自己展示在你的面前,却将那个久受风吹雨打,摇摇欲坠的驿站纳入羽翼之下尽心呵护。青柠,那个驿站不知何时便会归于尘土,彻底成为一段记忆,它从来不是你的威胁,它是一个人责任,更是一个人的良知啊!”
这时,瓶内的液体输完了,墨禹辰按响床头的按铃,不过须臾间,一个青春靓丽的护士便拿着崭新的输液瓶走了进来,将旧瓶取下,新瓶挂好,拾起旧瓶,翩然离去……动作干脆利索,行云流水,无不彰显着她过硬的专业素养。
青柠抽回墨禹辰握在掌心的手,抚向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道“禹辰,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墨禹辰不得其解,他虽不知青柠此事询问的缘由,但求生欲极强地回道“只要是你我的骨血,男女都一样,我都喜欢。”
青柠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的笑意,道“原来的我,是想要一个女儿的!我会将我年幼时的所有的缺憾弥补在她的身上,我会给她买好多漂亮的裙子,我会给她梳不同式样的小辫,我会让她拥有自己的主见,无所顾忌地说出自己的喜恶……小小的她,不需要太早的懂事,只需要肆无忌惮地成长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墨禹辰彷佛隔着时空,看到二十年前那个畏畏缩缩、诚惶诚恐地迎合所有人喜好的小姑娘。她亲手拔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刺,将身体最柔软的部位面前他人的尖锐的批判声中,合着血泪,仰起一抹讨好的微笑。却在无人看到的角落里,像一头受伤的幼兽,独自舔舐着自己的伤口。墨禹辰冰封的心底不由得生出几分柔情,激得他生出几分酸涩的痛意。
“现在呢?”
青柠接过墨禹辰的话尾道“现在,我想要生个男孩,他不必面临‘拔根’的痛,不必承受怀孕十月,一朝分娩的苦,他只要在适当的物质环境中,永远地做一个阳光开朗大男孩。”
墨禹辰轻抚过青柠的丝,从胸膛之中出一声叹息,道“‘拔根’虽痛,却可以迎来新生!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一个人想要逃离,却被迫成为‘缚地灵’的痛,那是一种步入轮回尚不能挣脱的绝望。”
青柠疑惑地望向墨禹辰,问道“你有什么不被他人只晓得故事吗?”
墨禹辰不愿将那些沉淀在记忆中的污秽之事,再次翻找出来,污了眼前之人的耳目。如果真有地狱,那便只留他一人镇守即可,换取三分光明,普照他的爱人。
这时远处又响起来一阵鞭炮声,随即,四处升腾起万千烟花,绽放在墨色苍穹中,歌颂着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下的幸福。
墨禹辰扶起青柠,两人共倚窗边,闲言细语道“你还记得你我相识的第一个春节吗?”
青柠被这人勾起了回忆的弦,思绪陷入故土那片漫天的烟花中……
“记得,我在山的这头,看着烟花升起、绽放,最终归于沉寂,你在山的那头,工作之余,听我讲起万千烟花绽放时的绚烂。”
墨禹辰侧身亲吻了下青柠光洁的额头,道“我那时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陪在你的身侧,看遍这世间的繁华。”
青柠闻言,心中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感动,将头倚向男子不甚宽厚的肩膀,潸然泪下。
墨禹辰伸手拭去青柠脸颊泪珠,道“哪来的这么多的眼泪?”
青柠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柔弱的沙哑道“爱你,才会委屈;委屈,才会落泪。等我什么时候不再爱你了,泪水自会干涸。”
墨禹辰道“我很贪心怎么办?既想要你的爱,又不忍见你落泪。”
青柠却未回答墨禹辰的贪心,“我说我们明明实现了当初的奢望,跨过万千艰难险阻,携手厮守在一起。为何现在的我们不在快乐呢?”
窗外的烟花将两人的脸庞照的忽明忽暗,色彩斑斓。墨禹辰叹息道“因为人的欲望没有止境,昔日,你求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今日,你求的是满足不断升腾而起的物质欲望,或许,他日,在物质欲望满足后,你又会产生新的渴望。不过,青柠,只要身侧的那个人始终是你,只要是你,虽苦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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