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搁下筷子,转过头来认真喊了我一句:“谷雨。”
我应:“恩?”
“我还活着呢。”
“呃,对不住……”言罢,本来想对着萱铃讪笑一下,说那还是全烧给你好了的时候。不期然一转头,看到近处萱铃灰白的脸,以及发乌的眼底和唇色,也不知准备好的讪笑,笑准了音没。
我不怕萱铃,但对面前这个动作僵硬,一脸死气的书生实在是……
同这么个半死人挤在房间里烧纸钱那画面太和谐,我都不敢想。起初头脑一热没想到,现在再说出来,便有些伤萱铃的面子了。
也罢,咬咬牙就挺过去了。鬼都不怕了,怕个死人作甚!
我大刀阔斧迈步向前走,忽闻陛下一句:“烧纸钱之时,这书生的尸首如何处理?”
我一想,对啊,萱铃要去收钱,穿着人皮可收不了。
“脱了立着吧,这书生尸体快僵了,放地下一会起不来。”
立……立着?!我简直要被骇得面无人色。
说来可能不恐怖,可人真正瞧见死人时,最吓人的并不是这“人是死的”这么件事,因为那并不直观。最直观的,是他通体僵直,绷得像个冰块的样子。瞧见一次,能做好几天的噩梦。
我向陛下求救:“哥哥要同我们一伙吗?多个人烧会快些。”
萱铃像是有点忌惮陛下,从陛下说妞儿的事过后,她就再没这样叫过我。摆摆手,另一手抓起我的手腕,委婉道:“烧个纸能花多久呢,也不着急不是,你看后生他还要吃一会呢,就咱俩吧。不必劳烦你哥哥大人大驾。“
冰凉的手一贴上来,我整个人就是一哆嗦,僵直原地。
陛下起身临近,毕竟是个有洁癖的人,伸手来也只抓住了我的手臂,着力一带,萱铃自然松手。
陛下身量高,一手松松搂着我,居高临下望着萱铃:“我家妞儿还是个黄花大闺女,等闲男子碰不得,死的也不行。你穿着别人的皮,便守好凡界的规矩。”
萱铃不知为何有点发愣,一个桀骜的性子,到了陛下这总容易偃旗息鼓,嘴角动了动,模样简直有点可怜道:“可我……我是个女鬼。”
陛下不予回应,带着我往屋内走。
萱铃恍似反应过来了,有点憋气,便跟在后头小声嘀咕:“女子也要防,这思想真要不得。左右给她打开新世界的大门,真跟个女子跑了,让你哭去!”
她声音没多掩盖,我自然听进去了,仔细一思,还真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原来女子还能勾搭女子的么?!
陛下走着,忽而一手搭上了我的头,拍了拍:“寻常女性友人,牵个小手,关系好些皆无所谓的。”大有长辈之风范,循循善诱,“但有些格外兜搭你的,便不要理会了,省得稀里糊涂给揩了油去。”
我顶着一张十四岁、水嫩青葱的脸皮,听陛下这样明着暗着挤兑一个人,险些没能破功。
……
我们烧完纸回来,季云卿还在吃着餐后的甜点。
萱铃得了大把的纸钱心情甚佳,便道:“这里离鬼市近,指不定有不好的东西飘过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教你个退鬼自保的法阵。”
我学鬼道的事已同陛下交代过了,他起初并不同意,后来却好似想起了什么,沉吟下去。再加上木已成舟,我学都学了,记性长成我这样又忘不掉,便姑且算是默认。
我鬼道将入门,法术尚且摸不着边,凡界鬼修自身条件阻碍,阴气积累缓慢,使出了也没效力。法阵借助外物,勉强可在短时间内激发出一定的爆发力来。
可法阵门道纷繁复杂,习起来同样麻烦。
萱铃算不得是个好师父,没有从零教起的耐心与善解人意,摊开一张纸就开始给我画阵法。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解释,末了,一句“这就结好阵了”完毕,大功告成般期待望着我。复哦一声,不晓从哪弄出来两块黑漆漆的石头,不是书生的手捏着、而是一只芊芊玉手从袖子里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