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是真的老了。他嘟嘟嚷囔地在那边说着自己的孩子,从头至尾,却没有一句怪罪孩子的话。秦知放下手机,看着站在被告席上剃了大光头的章正南。他回来自首,捎带还揭发出了本市最大的地下赌场。审判在上午十二点半结束,秦知在法庭外跟章正南对望了一下。章正南对他笑笑,无声地说了三宇,秦知知道,他在道歉。&ldo;他长大了。&rdo;章老爷子在大儿子的搀扶下,慢慢走到秦知身边说。秦知扭头冲老爷子笑笑,也伸手搀扶他。章正南自首的那天晚上,这老头便被抬进了医院,突发性脑梗阻。万幸,抢救得当,老爷子现在还可以自由地呼吸空气,只是这路,今后却走得不再稳妥了。&ldo;嗯,我看他的眼神,真的是成熟了很多。&rdo;秦知笑着跟老爷子说话。老爷子挺高兴的。好像,这场开庭为章家所有的不幸画了一个句号,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这很好。郎凝很早就离开了。她在法庭上看着那个跟她脑海里的形象不相符的背影,那不是章正南,不是她认识的章正南,不是她爱过的章正南。就这样,郎凝站起来,悄悄离开了这个地方。可以预见的是,章正南这个人,正式地从郎凝身上剥离开了。郎凝一边走,一边问自己&ldo;那个人,我到底喜欢他什么了?&rdo;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无法给自己一个正确的答案。关淑怡终于放心了。得知章正南的命运后,她替章正南的父亲难过了一会儿。她真心诚意地期盼章正南可以少判一点儿刑,早日合家团聚。放下电话,关淑怡去了小区附近的超市,买了很多零食。她要带着问题,再去福利院一次。下午三点,关淑怡提着玩具、食物到达了福利院。福利院看大门的还是那位大爷。当关淑怡看到他时,老爷子正抱着一个小娃娃坐在楼梯口晒太阳。看到她,老头便笑眯眯地打招呼。&ldo;我认识你啊,你是过年来献爱心的新娘子。&rdo;关淑怡哈哈大笑,一盘腿,坐到了老大爷身边。她一边伸出手,想抱过老大爷手里的孩子,一边问道:&ldo;大爷,这孩子几岁了?&rdo;老大爷将孩子送到她怀里,说:&ldo;快两岁了,是个小小子。&rdo;关淑怡拿出零食逗这个孩子说话。孩子的两只小手一直努力够她手里的零食,嘴巴里着急地&ldo;嗬呜呜、吗呣呣&rdo;地叫唤。实在是太可爱了。关淑怡将零嘴的包装打开,把食物掰成小块给他吃。那孩子吃东西的动作和别的孩子没两样,小嘴儿要多灵活便有多灵活。在他的人中位置,先天性唇裂的术后疤痕无声地叙述着这个孩子的原罪。他不完全,因此便被遗弃。现在,他好了,又和所有的孩子一样,可以说话,可以呼唤,可以吸吮、咀嚼。除了一条伤疤,这孩子和别的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同。暖洋洋的太阳照耀在院子里的滑梯上,几个孩子不停地从滑梯上以各种姿态滑下去,冲下去。没有胳膊却拼命奔跑的孩子身后,是用双手努力推动轮椅追赶着的孩子们。他们大声地笑,笑声与正常孩子毫无区别。&ldo;您来拿单据?领导不在。&rdo;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关淑怡扭过头,那位总是很冷淡、说话很尖锐的郭同志正看着他。她冲他挥挥手,笑眯眯地打招呼:&ldo;嗨!小郭子,我是来找你的。&rdo;郭同志神色呆滞,半天没反应过来。小郭子?这是什么情况?&ldo;过来坐下。姐姐想问你一件事。&rdo;关淑怡屁股向一边挪动了一下,让出一个空位。她那条不便宜的裤子,硬是给人家擦了楼梯台阶。郭同志当然不会坐下,他站在那里问:&ldo;你想问什么?&rdo;&ldo;嗯,我想问,从这里走出去的孩子,他们在做什么?结婚没?幸福不幸福?是不是过得很难……&rdo;&ldo;你是记者?&rdo;&ldo;我是个没工作的?&rdo;关淑怡站起来,伸手摸下自己的肚子,很骄傲地仰起头对郭同志说:&ldo;我来请您帮忙,因为,也许未来我会有一个看不到这个世界上的颜色的孩子。作为妈妈,我必须知道,作为一个不健全的孩子,他们的路是不是好走?他们的人生道路会遇到什么问题?他们对什么事情会产生困惑?他们如何鼓励自己?他们如何看待自己?被遗弃的孩子,如何对他,才能令他热爱生活,对生活有安全感?你知道,我的丈夫对要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孩子没信心。他怕孩子也走上和他一样的道路,他觉着他的生存是无意义的,不需要生命延续。&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