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自己是没有伺候过公婆,但毕竟当过家的人,这些讲究忌讳也不至于不清楚,她脸色顿时一沉。&ldo;你仔细说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世家大族,最重名声,有些事你们自己心里也要有数,该怎么堵一堵众人的口‐‐&rdo;二娘子却扫了七娘子一眼,一时没有说话。七娘子顿时会意:有些事,是可以和娘家说,却不好和许家的世子夫人说的。她就乘机站起身来,笑着拉九哥,&ldo;你陪我到七姨娘那里去坐一坐,上回进宫,我看六姐还念叨着七姨娘,不知道她这一向可好不好呢。&rdo;大太太忙道,&ldo;应该的,应该的。&rdo;又扭头吩咐二娘子,&ldo;一会儿你也去七姨娘那里坐坐,以后在宁嫔面前也好回话。&rdo;自从六娘子得宠,大太太对她的态度自然不同。以她的性子,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众人都不甚讶异。倒是九哥脸上现出了一点不快,但也很快就遮掩了过去,嬉笑着随七娘子退出了屋子。七娘子就不急着去七姨娘那里了,她回首一望屋里,扯了扯九哥的衣袖,轻声道,&ldo;我到你屋里看看。&rdo;九哥虽有几分讶异,脸上却更多地带出了喜悦。&ldo;好,难得七姐有兴致到寒舍去坐!&rdo;两姐弟自从成人之后,接触反而更少,尤其是权瑞云嫁进门之后,九哥一直忙于读书,七娘子都没有进过九哥的院子。七娘子白了九哥一眼,&ldo;多大的人了,还是这样不稳重。&rdo;话虽如此,她脸上却情不自禁地带上了一点笑。到底是血脉至亲,就算平时再没有联系,这一点熟稔,是怎么都去不掉的。九哥的小院子就在内院靠近二门处,布置得干净雅洁,虽然也有些贵重的摆设,但并不豪奢,只是处处都可以见到权瑞云的绣品,显见得这间屋子是女主人精心布置,下了心思的。七娘子在屋内转了转,又进卧房相了一眼,问九哥,&ldo;你平时就在这里读书吗?&rdo;&ldo;那倒不是。&rdo;九哥抱着手跟在七娘子身后,&ldo;书房倒是在二门外头了,七姐要看,我们就去看看。&rdo;&ldo;不用了,又要叫人回避,闹出好大的动静。&rdo;七娘子摇了摇头,她轻轻地叹了口气。&ldo;唉,我看,你平时也多半就睡在小书房,很少进来休息吧?&rdo;一个家里有没有男人活动的痕迹,那是一眼就看得出来的。自从许凤佳回京,虽然按照惯例,他在西翼还有一间屋子,放他自己的东西。但如今两夫妻日常都在西三间起居,西三间里渐渐地也就出现了他的朝服、常服,还有些心爱的小刀剑等物,而九哥的卧房里,却是冷冷清清的,连一件九哥的衣服都没有露在外面。九哥先是一怔,紧接着,也就明白了七娘子的意思。他略带了一丝自我辩解的意味,&ldo;七姐也知道,我这一向读书读得比较用心……&rdo;他的话,就在七娘子的凝视里渐渐地弱了下去。七娘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中实在是百感交集。九哥读书读得这么专心,只怕是权瑞云本人都觉得欣慰,虽然自己寂寞,但恐怕也决不会展现出来,打扰九哥的上进。在当时人的价值观里,像九哥这样的儿子、丈夫,已经算是很出色的了。可大老爷在多年前,岂不也是这样出色?九哥这就是一步步地拼命地要把自己变成下一个大老爷……七娘子再忍不住,她握住了九哥的手。&ldo;你又何必这么拼命呢?&rdo;她低声道,&ldo;爹眼下才不到六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他还能干上十多年,甚至是二十年。如若能在阁老的位置上一直坐下去,你就是有了进士功名,只怕在仕途上,也……&rdo;大老爷都这样显赫了,九哥如果还年少有为,坐到了高位上,杨家岂不是太招人眼目了?大秦阁老,多得是不许儿子出仕,或者只许儿子为一闲职,到了孙辈,再来悉心培养,以图在自己过身十多年后,原本的喧嚣渐渐散尽之余,官场上后继有人,可以为家族撑起一把保护伞。像杨家这样和豪门大户联络有亲的士族,更是绝不会将所有的筹码都摆在官场上,尤其九哥是家中独子,他最大的任务,其实还是给杨家传宗接代。这个道理,恐怕九哥也不会不懂。就算两年后他能中举,成就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少年进士,在仕途上,也不会有太多建树。九哥就别开了脸。他现在和七娘子已经并不十分相似,俊秀的脸上,只怕也就只是那双眼睛中透出的清冷神韵,与七娘子在气质上有一丝呼应了。可和七娘子不一样,这张脸上,还残存着不少少年人特有的执拗与任性,更有丝丝缕缕的阴郁,就像是一层薄雾,笼罩在了九哥身侧。&ldo;可……&rdo;他低声说。&ldo;七姐,我说过。我会长大,我会保护你的……总有一天,我要你抬头挺胸,不必受任何一个人的冷待。&rdo;七娘子一下怔住。多少前尘往事,随着九哥的这句话,一下涌上了心头。她只觉得眼眶罕见地一热,就有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九哥是自小就将这件事记挂在了心头!其实又哪里是要为她撑腰呢,现在的七娘子,也早就脱离了九哥的保护范围。这孩子从小心里就明白,什么事也都装在心里,时至今日念念不忘,还要努力上进,求的,却也不全是将自己笼罩在他的保护网之下吧。这句话从出口开始,九哥心里想的,恐怕就是已经再没有办法为自己保护的生母……而不论他如何上进,九姨娘也都是享不到九哥的福了。她强忍着眼泪,紧了紧手中的掌握,坚定地道,&ldo;你能活着,你能活得开心,就是对我最好的保护,就是对娘最好的安慰了,善久,你不需要更优秀,你已经很优秀,你不需要更好,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姐姐和娘都只想你开心,你‐‐明白不明白?&rdo;见九哥脸上浮现阴云,七娘子摇了摇头,抢着道,&ldo;而且,&rdo;她叹了口气。&ldo;而且在仕途上要取得进步,很多时候,人就不得不有所改变‐‐我不想你变得和父亲一样,现在的善久,已经很好。&rdo;提到大老爷,七娘子脸上不禁闪过了一丝货真价实的不屑。九哥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就是一动,他张口要说什么,却又颓然地止住了话头,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ldo;可我能做到的,也就只有这样多了。&rdo;他轻声说。&ldo;我是‐‐我这样想长大,可是长大之后我才发觉,原来是你,一直在护着我……我原来还是和当年一样,没有一点能力……&rdo;九哥的头,就慢慢低了下去,似乎这一句话有无限的重量,足以将他的肩头压弯。七娘子一下就怔住了。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优秀,对九哥来说,竟是一种无言的压力,让这个少年肩上,久已有了他不该背负的重量。正要措辞安慰九哥,她心头又是一动。九哥方才那一番话,涵义无限,似乎更有言外之意,在话外盘旋。她立刻想到了自己和大太太之间的那一段恩怨。九哥自小跟在大太太身边长大,以他痴情的性子,连自己这个从来不敢过于亲近的双生姐姐,他都这样看重。更不要说大太太了,就算他当着自己的面,从来不肯表露,但想必对大太太也不可能没有亲情。而九哥呢,那么一点点大的时候,就有能力背着大太太做出种种布置,找到了三姨娘当年的盛装……他背后始终有一些棋子筹码,是七娘子所不知情,也没有过问的。对生母的死,他也不可能没有追究的兴趣,而很多事一旦被摊到台面上来谈论,于九哥,那是怎么说就怎么错……唉,这孩子也实在是太为难了,夹在中间,很多事,也真的难以两全。七娘子立刻在心中下了决定:有些事,九哥是连个影子,都不必知道。她轻声道,&ldo;谁说你没有能力呢?没有你,我又哪里能平安长大,哪来嫡女的出身。你不用再勉强自己了,善久,你做的已经足够多,足够好。&rdo;九哥面上闪过了一丝惊讶,旋即面露深思。&ldo;姐姐还是那句话。&rdo;七娘子又笑着拍了拍九哥的肩头。&ldo;你要是真喜欢读书,那你就只管去读。若你是为了加意进步,以便有一天能够护着姐姐‐‐只要你能承续杨家的香火,就已经是在护着姐姐了。&rdo;再没有一个人丁旺盛的娘家,更能震慑得住婆家的妯娌小叔们了‐‐到了下一代就更是如此,四郎、五郎乃至七娘子未来的孩子有越多的表兄弟,在许家说话就越响亮。话虽然是玩笑话,但七娘子的语气却是很诚恳的。九哥眼中有了些好笑,自从落第以来,经年盘旋在他身上的那一股抑郁之气,似乎渐渐地消散了开来,他笑了。&ldo;好,那你等着我,十年二十年,我总要生七八个孩子,为你撑腰。&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