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平江城
淫雨霏霏。
四月的平江,细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青石板路上汪出一个接一个的小水坑,被街上的行人踩踏出飞溅的水花,这水花当然并不激烈,就如同这并不激烈的寒意,淅淅沥沥、却无孔不入,自脚底、自指尖、自毛孔渗入身体,令人忍不住打个寒颤。
江南的寒意缠绵而潮湿,这样的天气,只想让人找个暖和而干燥的地方,坐下来喝杯温热的浊酒。
这里正好就有这样一家小店,藏在平江幽长的巷子深处,陈旧的酒旗在细雨中飘扬,老食客们抬头一望,便赶紧匆匆地进门了。
清明前后,正是吃塘鳢的好时候,这家十五年的老店,红烧塘鳢乃是一绝。
这家店不大,因而只有店主夫妇二人在此忙活,忙时,老板在厨房炒菜,老板娘既当掌柜又当跑堂,闲下来时,这夫妇二人便坐在窗边,对酌几杯。
今天也有人坐在窗边。
窗是开着的,细雨如牛毛般被凉风吹进,吹到了她的身上,也令她柔软垂下的大辫子变得有些可怜的潮湿着,她已在这里坐了三天,每天都叫不同的菜式,酒喝得不少,老板娘为她送酒时,总忍不住多看她两眼,她也浑然不在意,只痴痴地瞧着窗外。
风又吹动了她的衣袖,使得那衣袖上的银袖坠相击,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清脆如塔檐银铃。
这个人当然就是曲红绡。
这间小小的酒家,便是当年初识雁荷风时,她带他们来吃的那一家酒家了。
红苕塘鳢、松花团、桂花赤豆沙、樱桃肉……这里的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但物是人非,昔日的旧友早已变成一抔黄土,昔日的爱人……
他们……
五年、五年,时间竟已过去五年了!
五年前,她看见了雁荷风的尸首,也看见了冷玉微留下的半面玉佩,十分奇异的是,那时她六神无主,整个人浑浑噩噩,表面上看起来却冷静而残酷,她避开了傅显会来的路,静静地收敛了自己的全部气息、将他送她的镯子一刀两断……
不知走了多久,她方才浑浑噩噩地停下,空白的大脑慢慢地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到底干了什么。
她捂着脸,哭得停不下来,她一面胡乱地抹着眼泪,一面放声大哭,浑身颤抖着蹲下来,泄愤一般地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写出这本小说的作者,生生地将一棵枯树拦腰揣断……
但……她是对的,她做的是对的。
她没有后悔,也不能后悔,她明明在大哭,可是心里却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想法,她很害怕……害怕她想要去“挽回”,害怕她此刻想要奔回他身边,告诉他一切只是个误会。
——再来一次,她仍然会这样选择。
不知哭了多久,她终于停了下来,坐在那棵被她踹断的枯树之下发呆,然后苦笑起来。
是的,她很自私,她要保全自己。
她没有做错。
再之后……再之后她就习惯躲起来了,因为阿显的行事变得很张扬。
五年间,魔界大光明境与中州之间那一层要命的瘴气忽然消散,魑魅魍魉从魔界之中倾巢出动,魔尊傅显横空出世,曾经什么四大仙宗,早成了过去,天山剑宗的弟子被杀得干干净净,据说那一日,整个天山都被哭嚎与鲜血所淹没。
至于雍翠万寿园……
雍翠万寿园早都荒芜了,丁氏的族人,当然也一个都没活下来。
如今的中州,已是魔尊傅显的后花园。
她……她总算见识到了他的那些手段,离开他后,曲红绡才惊觉,以前他的行事很收敛,远没有这样张狂、这样酷烈,如今的他很难对付。
又据说,魔尊傅显在找一个女人,曲红绡的名字原本并没有多少人知道,然而在魔尊横空出世后,这名字忽然变得很有名起来。
他手下的那些魔修妖物们,日日都在中州各处搜寻,众人都猜测,曲红绡这女人真不知道是对魔尊做了什么,令他这样仇恨,胆子真是大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