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转过身,向外面跑去。还来得及的,她想。只要她做点什么,也许还能挽回。起码,起码她也要把绣姐等人放出来,不能让她们跟着一起受连累。这时候她的心中充满了后悔,她后悔自己为什么这么大意粗心。其实不是完全没有端倪的,如果她早点发现,也许现在就不是这样了。她身后传来周夫人的喊叫,而这时候她已经顾不得了。所以她不知道,在她跑出院子后,她娘就停了下来,面色也由红转白,最后颓然坐到了地上。就这样吧,她想。是胜是败就看天命吧。这些年她跟着周判官辗转各地,看着他努力,看着他愤愤不平,看着他借酒消愁。她劝解过,安慰过,有的时候会有些作用,但过不了多久,她那夫君就又开始失落。她一直记得早年,她的夫君是多么意气风发,那时候他总想做出一番事业,他想着凭借他的勤奋努力,是一定可以的。他们最初,是从一个下等县开始的。那个县真穷啊,穷的连个好点的馆子都没有,县衙破败不堪不说,连县学都年久失修,后来还是她夫君用自己的银子修了县学,让那里的童生、秀才们有个读书的地方。就那么个地方,他们一呆就是十二年,每年她夫君的考绩都是优,可每次都不能调离,明明县令都三年一换了,她夫君,却做了十二年的县丞!因那地方太破败,连个好点的稳婆都没有,她当时又年轻不懂事,此时后悔的,还有张氏。她不是稍微的后悔,而是悔断了肠子。一听到东海舰队封江,她就知道事情不好了,回过神立刻就要收拾东西,想着不管怎样先离开上海再说。但他们这边东西还没收拾好,那边钱氏就带着妈子家人到了。话说的客气,说现在不太平,张氏一行住在客栈实在不安全,还是跟她回衙门里的好。张氏试探着说要离开,钱氏立刻就笑:&ldo;好妹妹,你看咱俩一见如故,又有四姐姐的关系在,我又怎么能让你冒这个险。我都亲自来接你了,你还不给我这个面子吗?我知道你们张家的家丁不俗,但这漫天遍野的闹倭寇,纵使你带了些家丁又有何用?何况我看你这次带来的张家人并不多啊。&rdo;这话听这柔和,却是带着刺的,也表明了他们的态度。钱氏亲来,与其说是给她面子,不如说是给张家面子,但她要是不识抬举,那人家也不是太在意张家。这种情况下她只有跟着钱氏回到知府衙门。在这衙门后院里,她们倒是被当做贵宾招待的。好吃好喝,钱氏还每日找她们母女过去谈话,言辞间多有试探张家的意思,她只有装作听不懂。可钱氏又岂是好打发的?往往说笑着,就来了一句,弄的她每次和钱氏见面就如同上刑法。而这两日钱氏不再叫她过去,她的心则更提了上来。从她们受到的招待上来看,钱氏应该还是看重她们的。可这突然不叫,又代表了什么?这几日张氏日思夜虑,每每看到心姐就悔恨不已。反而心姐看得开,总是安慰她,说这经历一般人是不会有的,待她回了京城,静姐不知要多羡慕她呢。张氏听了,只是更为痛悔。她虽没经历也知道,钱氏敢走这一步,那是上海知府铁了心要谋逆了。而拘着她,却并不是看重她张家女儿的身份‐‐她不过是一个庶女,张家会给她丰厚的嫁妆,会给她找一个还过得去的夫君,会做她的靠山。却绝不会为了她改变整个家族的立场。她最大的作用,还是因为她是高老爷的妻子!而高老爷,是江宁知州。张氏知道,她若想和心姐安然无恙,唯一的办法就是高老爷投敌,可这投敌,就是谋逆!这几日她不仅让孙妈子等人打听,自己也放下身段与下面的妈子丫头结交,她倒不奢望能就此逃出,可哪怕能向外面透出些只言片语呢,也许、也许就有希望了?但这院里的人虽对她们非常恭敬,却从不交谈。钱氏把整个知府后院打理的水泄不通,围在他们附近的又是心腹中的心腹。所以她使出了浑身解数,却毫无进展。&ldo;母亲也不要太过忧虑了。&rdo;这一天心姐一边帮她梳着头,一边道,&ldo;看看就这几日,母亲就多了多少白发?&rdo;&ldo;若你能出去,我就算头发全白了又如何?&rdo;&ldo;我知道母亲最主要还是担心我,但我真的很庆幸与母亲一起出来了。&rdo;心姐蹲在她身边,抬着头看她,少女的眼眸明媚而纯净,还带着细碎茸毛的年轻面孔上没有丝毫惧怕,&ldo;若母亲一人现在又成什么样子。&rdo;&ldo;我若只有一个,就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rdo;&ldo;母亲是这样想的,但女儿不是。女儿想跟母亲一起呢。&rdo;她说着,把头靠在张氏的膝上,&ldo;这段日子,女儿真的很高兴很快活,看到了过去从没看过的景色,见识到了过去想都想不到的东西。女儿真的觉得足够了。这十几年,我有母亲疼着宠着,从未缺衣少食,从未受气挨打,已比很多人要强上百倍了。&rdo;张氏的手,颤抖着摸上她的头发,她想这怎么够?这怎么够?你还有很多很美好的日子,你还有很多很多东西没见过,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没经历过。&ldo;二妹妹在吗?&rdo;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钱氏的声音,张氏的身体一颤,心姐抬起头,&ldo;母亲?&rdo;&ldo;无事。&rdo;张氏勉强挤了下嘴角,&ldo;你在屋里,我出去看看。&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