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忍心看姬央伤心,罗贞更不忍心,那样天真的孩子,本就是魏宫里最后的唯一的亮色,她从小看着她长大,心疼她不比任何人少。罗贞晃神间大夫已经诊完脉了,只说是脾胃不和,吃两服药就没事了。罗贞眼见冀侯脸上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心沉得越发厉害。情形竟然坏到了这个地步?连孩子都不许安乐有?罗贞如今只盼着苏后能再厉害些,苏后立得越久,小公主的好日子才能持续越久,若是北地实力最雄厚的沈家一反,小公主和魏朝怕都只能灰飞烟灭。&ldo;我都说我没事的,你偏不信,弄出这样大的阵仗,只怕祖母和阿姑都惦记着呢,你先回安福堂去吧,今儿还要守岁呢,吐完以后我好受多了,只等玉髓儿熬了白粥来给我喝,喝完我还去守岁的。&rdo;姬央懂事地道。罗贞看得眼酸,小公主一辈子顺遂,何时这般小心翼翼的懂事过,或许她心里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想明白而已。&ldo;你别去了,不要白粥,让厨房给你熬点儿小米粥,那东西养胃。我去去就回,等下再来陪你。&rdo;沈度将姬央抱上床,又替她盖上被子,这才转身往外走。罗女史就站在门边,她投过来的凉悠悠的视线沈度早就感受到了,他扫了一眼,但见这位叫安乐公主敢怒不敢言的罗女史生得一张长脸,两头拉一拉都能赶上茄子长了,眉间褶子深如川,不言自威,一看便不是好相与的。罗贞没有回避沈度的视线,而是毫不相让地迎了上去。罗贞只觉得冀侯的眼神充满了挑衅,可良久后率先败下阵来的还是她,谁让她们的宝贝就攥在冀侯手心里,捏圆搓扁全看他的喜怒。沈度回到安福堂,戚母果然初衷改(下)戚母说得隐晦,但聪明人不难听懂,沈度看着眼前的杯碟并不发话。他并未给姬央用过药,当初得知将娶安乐公主的消息时,他心里打的主意是,要叫一个女人不惹人怀疑的死去最好的法子就是难产。妇人生产本就是过鬼门关,一半一半的活命几率,安乐公主是苏后强塞给沈家的,自然连一半的几率也不会有。本来沈度并不觉得这打算有什么不对的,安乐若不死于难产,将来一旦沈家以清君侧、诛妖后的名义起事时,她也逃不掉祭旗的下场。前者安乐公主不知不觉也许还可以死于安乐,但后者以她的性情则必然肝肠寸断,死而不宁。沈度捏了捏眉心,只是在怀疑姬央呕吐是因怀孕而致时,沈度就已经察觉到自己初衷早已不知不觉地变了。安乐之罪孽只由她母后而生,她本人实难叫人忍心加一指于其身。可正是因为这样,才越发叫人烦躁。&ldo;若璞?&rdo;戚母见沈度走神,不由出声提醒。沈度微微点了点头,&ldo;我知道了,是该制点儿药丸给安乐调理。&rdo;姬央可不知道自己实际相当于在鬼门关外走了一遭了,她吐了之后自觉已痊愈,喝了半碗小米粥,便起身更衣又去了安福堂,罗女史拦也拦不住,只能暗自叹息。&ldo;你怎么来了?&rdo;沈度见姬央重新入座时忍不住微皱了皱眉头。姬央眼如弯月地道:&ldo;反正也睡不着,本来就该一起守岁啊,这可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除夕呢。&rdo;姬央的睡眠向来是极好的,根本没有什么睡不着之说,只是舍不得虚掷和沈度在一起的每一寸光阴而已。沈度偏过头并未理会姬央的这满腔深情,姬央微微有些小受伤,但转眼一想,沈度莫非是在气她不爱惜自己?他走的那会儿是嘱咐她好生歇息来的。如此一想,姬央那转阴的心情瞬间就晴朗了,&ldo;六郎是在担心我么?我已经好了呢,吐了之后一点儿也不难受了。&rdo;即使是沈度,碰见这么心宽会想的安乐公主也有些无力,&ldo;晚上凉寒,再冷了胃怎么办?你老姑姑都没拦着你吗?成日管东管西的,最该管的却不管?&rdo;听起来颇多怨气,姬央少不得为罗女史开解道:&ldo;老姑姑最讲规矩了,除夕守岁,连祖母都在,我怎么能不来?我就是不来,她也得撵我来的。&rdo;那可未必,只是罗女史心知拦不住小公主,若是逼急了反而让她反感。略坐了一会儿,桌上的菜肴姬央一个都不能碰,她无意间嘴痒伸出手,才刚碰到酒就被沈度敲了一筷子。姬央疼得直吹手,但脸上的笑容反而更深了,她将头凑近沈度道:&ldo;我就知道六郎你是关心我的。&rdo;沈度伸出右手食指戳在姬央的额心将她缓缓推开,这动作稍显幼稚,但他实在对姬央那良好的自我感觉有些无力,不管什么事儿她都能往好处想,怎么就不能长点儿心眼,也不怕被人害了去。戚母年事已高自然熬不住守岁,未几便起身先走了,安福堂的夜宴自然也就结束了,年轻一辈转而挪到飞香台去,台下围植腊梅,花虽不艳,但那傲雪冷香却是香冠群芳。众人在飞香台围炉而坐,因长辈都歇下了,一众小辈便轻松自在了许多。虽然沈度在姬央心里是极难亲近的,他待人总是有些疏离,可家中小辈却似乎不怎么怕他。&ldo;六叔,咱们来行令吧,只喝酒烤火太无趣了。&rdo;说话的是沈度的侄儿沈枫,也就是他大嫂裴氏的独子,他平日里跟随玉龙山佘老先生读书,寻常节庆都不怎么回府,姬央嫁进门这么久也就见过他一次。&ldo;这个好,这个好。&rdo;姬央一听就来劲儿了。&ldo;既是酒令,负者须得罚酒,你能饮酒吗?&rdo;沈度乜斜着眼睛不悦地看着姬央。&ldo;我今天胃不好,虽然不能饮酒,但是可以罚别的呀。&rdo;姬央不甘示弱地道。&ldo;哦,比如学犬吠?&rdo;沈度扬眉道。姬央讪笑两声,她和沈度同时都想起了她在王家行的那次酒令,浅显直白得近乎粗俗了。&ldo;自家人就不用了学犬吠了吧?&rdo;姬央讨好地笑看着沈度,&ldo;我可以以茶代酒啊。&rdo;&ldo;谁都知道公主喜茗饮,叫你饮茶,岂不是便宜你。&rdo;沈度一点儿也不介意揭穿姬央的老底。姬央嗔目看着沈度,似乎在说:你还是不是我夫君啊?&ldo;那不行,六婶婶,你不能耍赖。&rdo;沈枫笑道,他不称姬央为公主,反而叫她六婶婶,一下子就将彼此关系拉近了。&ldo;那我喝什么呀?&rdo;姬央为难了,她是很不喜欢北地人爱喝的酪浆的,可怜兮兮地拿眼神去求沈度,想叫他千万别说出这两个字。&ldo;你今日脾胃不适,就饮牛乳吧。&rdo;沈度道。&ldo;成,牛乳也行。&rdo;姬央松了一口气笑道,只要让她玩儿就行。&ldo;六叔,你这也太护着六婶婶了吧。&rdo;沈枫取笑道。&ldo;就是,六叔,你这太不公了。&rdo;大娘子沈薇也来凑趣。沈度笑而不语,直到下人将特地给姬央准备的海碗拿出来时,大家才捧腹而笑。这海碗比当初姬央捉弄王晔媳妇时的碗也小不了多少,姬央只看一眼就觉得饱了。可她是那种为了玩,什么都不顾的人,只图眼前乐了再说。既说定了行酒令,自然要公推一令为好,因祝娴月素有才名,一说行令大家就都往她看去。祝娴月也不推辞,&ldo;既然虎儿、阿薇都在,咱们也不行那太艰深的,省得你们说咱们以大欺小,我瞧着投壶、猜枚雅俗共赏,最是合适。&rdo;&ldo;先猜枚吧。等你们将你六叔灌醉了,再投壶也不迟,否则这会儿投壶谁能是他对手?&rdo;四少夫人王氏笑道。众人拍手称赞,都说猜枚好。桌上本就有各色干果,那松子细小用来猜枚最合适不过。因在座之人裴氏最年长,便推举了她为令官,由她背着众人抓了一把松子在手心里,在座其他人来猜单双。这令最是简单,全靠运气,裴氏刚伸出手来,众人就开始押单猜双。这猜单猜双也是有规矩的,就怕众人跟风,所以诸人各自从面前的干果碟里抓一到两颗干果覆在掌下,令官叫&ldo;起&rdo;时,同时摊开手掌以辨单双。姬央恨不能将眼睛都凑到沈度手掌底下去,&ldo;郎君,你猜单还是双啊?&rdo;沈度在姬央凑过来的时候,将手往另一边一挪,掌心压得越发的实,这是摆明了不给姬央看的意思。姬央不满地噘噘嘴,在令官叫&ldo;起&rdo;时,她自己掌心下是两颗莲子,沈度猜的是单,众人都伸长了脖子去看裴氏以竹筷数她掌心里松子的单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