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朱祁钰眼前浮现出熟悉的字迹,是文山公文天祥的《正气歌》。
此句写的是只有到了危难之际,才知道?一个人真正的气节操守。
稍微熟悉一些于?谦的人,都知道?他向来钦佩文山公。
朱祁钰低下头,抹掉窗柩上落下的初雪:这朝上的声音这样多,每个人都摆着一张忠心耿耿的脸,说着‘为国为民?’的话。
这曾经让朱祁钰异常不安:王振在皇兄跟前是否也是这样一张无可挑剔的忠心脸,口中冒着大?义的话?
他该信谁?
朝堂上有能力的人很多,毕竟都是过?五关斩六将?,通过?层层科举官场风云,才能走到这庙堂之高,字字句句可决断天下万民?。
拿出政绩表来,每个人都是漂漂亮亮洋洋洒洒的一大?页。
然而……骤然接过?‘代?总国政’的郕王,坐在上首高椅上,看着下方无数相似模糊的面孔,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高处不胜寒,什么叫茫然四顾。
直到看见在乾清宫外一起面对过?王振的那个人,那张依旧平静坚然的面容,略觉心安。
让他倚重的,是于?尚书的能力。
可让他信赖的,终究是品行?。
在那个晦暗与自?保的朝堂上,朱祁钰作为一个不起眼的王爷默默看着,看到了于?谦明知艰苦险境,还是接过?了兵部,不虑将?来己身如?何,为大?明竭力而为。
看到了天地间浩然有正气。
朱祁钰望着这正统十?四年的第一场飞雪:不知道?今日,于?尚书平安否?朝上众人平安否?
人闲着,尤其是不得不闲下来的时候,就容易多想。
朱祁钰站在窗前,脑洞也跟雪珠子一样漫天乱飞,他设想了很多种情形:好的坏的,甚至皇兄大?怒把满朝文武都捆了,当日出发跟他去亲征的场景,他都想到了。
但郕王到底是个正常人,所以怎么也想不到,朝会没多久,皇帝就跟着一只鹤跑了。满朝文武又得追着皇帝跑:那瓦剌咋办啊!
皇帝:再说。
白鹤翅膀的风,刮过?噼里啪啦燃烧着的火焰。
于?谦请见后,踏入了陛下清修的……凌霄宫。
这名字起的真挺大?,传说中玉皇大?帝居住的宫殿。
此地显然是一处刚清理出来的宫殿,什么金玉珠器都没有,庭院里都没有来得及移植上什么花木,院中尽是光秃秃的黄土地。
看起来很符合苦修。
宫中虽无器,却有人。
人还不少,且都是熟面孔——
今晨刚封了道?官的几?位官员,正在宦官的指导下,在漫天飞雪中生无可恋眼噙热泪地劈柴,搬柴,捆柴。
小?宦官六顺引着于?尚书从回廊下往殿内走,还不忘站在外侧挡一挡:“这些道?官们大?约是第一日劈柴,木渣子乱飞呢,于?尚书小?心些。陛下说多练练就好了。若劈柴这种小?事都做不好,来日怎么替陛下打造炼丹炉呢?”
陛下要清修,一应器物怎么能由着外头的工匠们经手。
当然得有福气随侍陛下身边的道?官们来做。
于?谦:看起来这些同僚们不但转行?做了柴夫,将?来还得学一门打铁的手艺。
在进?入正殿前,于?谦看到皇帝坐在窗前,从开着的半扇窗子望出来,恍如?半年前乾清宫召见。
此时皇帝伏在窗口上,对他笑了笑。
于?谦微怔:那是种毫无遮掩的单纯笑意?。
他入内,皇帝直接免了行?礼,然后让他也来窗口这里,对外面指指点点道?:“朕要修道?炼丹,从零开始才够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