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夫妻俩已经和离了,可古来破镜重圆的事情也不少,那会儿唐瑜还未和薛凌在一起,说不定贺霖回头是岸之后,夫妻二人还能在一起,作为一个好弟弟,唐泛自然要将这些事情替姐姐考虑周全,所以也会暗中留意贺霖,总要防着他出什么状况。贺霖被举荐为主簿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唐泛略略诧异他那位顽固不化清高自诩的前姐夫终于转了性子,学会与世俗相融了,心头也有些欣慰,也并没有向吏部打招呼格外关照,只是默默冷眼旁观,想看贺霖到底改到什么地步。自那之后,贺霖好像还真就变了许多,世事果然是极好的磨刀石,密云县主簿任满,因为表现优异,他还得了个不错的考评,便调任大同府的左云县县丞。主簿是九品,县丞为八品,虽为升迁,但左云县着实不是个好地方,因为隶属大同,离鞑靼太近,每回鞑靼进犯,都喜欢奔着大同几个县去,左云县就是重灾区之一,去那里当官必然是个苦差。唐泛很怀疑以贺霖的性情和能力,是很难胜任这个职位的。不过想归想,他却没有出手干预,任凭吏部的调令发到密云县,又听说贺霖接了调令,前往左云县赴任。虽然身处高位,又有能力权力决定他人的生死去向,他或许只要一句话,就可以完全改变贺霖的人生,但唐泛却没有那样做,不管贺霖以前对唐瑜如何,那段恩怨已经到此为止,一笔勾销了,往后他们两个若还能重续旧缘,那是他们的造化,若不能,那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唐泛虽然会对贺霖多关注几分,却不会因此就去做些什么。再后来,唐瑜与薛凌成了亲,又有了孩子,过往种种更如烟云消散,唐泛对贺霖的关注也随之减少,他每日有忙不完的事情,久而久之就将贺霖这人给抛到脑后去了。时隔数载,再次听见他的消息,却是与鞑靼人攻打左云县有关。自从汪直和王越在大同取得大捷,并生擒鞑靼首领长子之后,鞑靼人就消停了很多,但后来王越调到别处,汪直回到京城,大同的防守有所松懈,鞑靼人那边就又卷土重来,此时大明正值东南开放海禁,与倭寇交战,又有西南交趾叛乱,举国目光都被这两处吸引,给了鞑靼人可趁之机,他们从左云县进攻劫掠,差点还攻入大同府城。虽然最后鞑靼人败北而逃,并未得逞,但是左云县首当其冲,还是遭遇到不小的蹂躏,百姓被杀掠过半,财物被劫无数,县令带兵抗敌,鞑靼人原是想捉了他来羞辱明廷,但大明立国以来,对投敌之事非常敏感,士大夫都讲究宁死不屈的气节风骨,那县令自知就算最后不死也必然身败名裂,索性便自杀殉职了,与他一道的还有左云县一干官员。其中就包括了贺霖。听到这个消息时,唐泛半天回不了神。不管贺霖以前为人如何,但他落得这样的结局,却不是唐泛愿意见到的。隋州听罢也是沉默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也算死得其所了。”是的,比起困于后宅,平平庸庸度过一生,又或者因为屡试不来罢,不过这个消息,我不打算让姐姐知道。”隋州想了想,点头:“也好。”知道了又能如何?唐瑜也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这两人真正再无破镜重圆的可能,除却那一点过往交集,贺霖这个名字之于唐瑜唐泛来说,也不过是个半熟的陌生人罢了。与其平添惆怅,不如干脆不说。“今天我入宫去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她老人家问起我的婚事,催我快些成亲。”隋州说起另一件事。唐泛心头一动,嘴角噙笑:“那你怎么回答的?”隋州覆上他的手背,缓缓摩挲,光明正大吃着豆腐还面无表情装正经人:“我自然拒绝了,说我早有意中人,反正隋家已经有香火承继,这辈子也少不了我一个。”唐泛看了他一眼:“就算不成亲,也可以过继个儿子罢,总归是得有个继承香火的,否则日后……”隋州淡淡道:“人死不过枯骨一具,惜取眼前最是要紧,百年之后的事情有谁能说得清,若是那时发生了什么变故,多少香火不也不顶用,姓氏也好,香火也罢,终究只是身外之物。”唐泛好笑:“你这话大有禅意,反倒是我着相了。”隋州握紧了他的手,漫不经心道:“本来就是,不必多想。”唐泛其实也只是随口一说,见他真没有那心思,便也不再多提,不过隋州说起太皇太后,倒是让他想起另外一桩……“其实我觉着,陛下好像已经察觉我们俩的关系了。”“嗯?”隋州一顿,倒真是被吸引了注意力。“陛下对你说什么了?”唐泛轻咳一声:“那倒没有,我只是有这样的感觉罢了。”隋州道:“若有事,我去与陛下说。”唐泛笑道:“不必了,等陛下问起再说罢。”皇帝的确是察觉了。他又不是瞎子聋子,唐泛和隋州纵然再隐蔽,总有些蛛丝马迹露出来,更何况天子御群臣,角度不同,臣下一举一动,圣明天子皆明察秋毫……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皇帝就是知道了。但是跟唐泛和隋州料想的不同,皇帝知道之后,并没有把他们找去谈心训话,而是满心忧虑地将汪直找过去。“朕听说,汪内臣与唐相交情不错罢?”汪直被他没头没脑的这一句话问得愣住了,脑海里霎时脑补出无数阴谋诡计,无非是大臣与宦官结交引得皇帝猜忌,皇帝出言试探云云,便回道:“陛下,唐相与臣因办案所需,昔年合作过几回,算是旧识,平日里往来不多。”皇帝道:“汪内臣不必有所顾虑,朕非是别有用意,只是想问一问,你,你是否知道……”吞吐半天,下面就没词了。汪直莫名其妙地看着皇帝反复纠结,忍不住问:“陛下想问臣知道何事?”皇帝轻咳一声:“就是,嗯,唐相和定安伯的关系……”汪直自然是知道的,但这话不好跟皇帝明说。无论如何,总算不上什么光彩事,这年头虽然男风蔚然,但唐泛与隋州毕竟身份敏感,若是皇帝猜忌两人,又或者传入御史言官耳朵里,到时候也是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依汪直看来,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两人各自娶妻生子,私底下想怎么玩还怎么玩,两不耽误,但既然唐泛与隋州都不愿意这么做,他当然也不会去干涉,别人的谩骂或赞许,对汪直而言都不过是隔靴搔痒,当年西厂风光时,他没少天天被人在背后扎草人咒骂,如今不也照样风风光光,像刘吉刘棉花那等左右逢源的投机分子,被满朝言官一本本弹章弹劾,最后不还善始善终么?可见那些闲人说什么闲话,其实并不重要,也不用去管,重要的是皇帝怎么想。不过眼下皇帝的反应却是有些奇怪,不像猜忌,不像是反对,更不像欣喜赞同。汪直想了想,斟酌词句道:“就臣所知,他们两人的确是莫逆之交,交情甚好。”皇帝吞吞吐吐:“朕听了一些风言风语,据说唐相和定安伯并不止是莫逆之交?”汪直装傻:“恕臣愚钝,听不懂陛下所指。”皇帝欲言又止,看了他好几眼,最后却道:“算了,此事就当朕没问过你罢。”汪直闹不清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有心打听一二,便故作惊异:“陛下的意思,莫非唐相和定安伯是,那什么……?”皇帝忙道:“朕可什么都没说,不过是问问你罢了,你要是觉得没有,那就没有了。”其实他一开始听说的时候是震惊万分兼不敢置信的,后来自己暗暗观察了一些时日,发现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不过这说到底也是人家的私事,皇帝还不至于昏聩到猜忌唐泛会跟隋州勾结,而且他们在人前也很注意,并没有留下什么话柄。所谓风言风语,也只是宫中一些捕风捉影的揣测,加上皇帝自己观察之后的结论罢了。汪直对皇帝了解还是不够,他觉得皇帝会猜忌,实际上皇帝想的却完全是另外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