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对于那些个偷奸耍滑的人,唐泛也没有留情,像之前那个巴结尹元化的司员,因为仗着有尹元化撑腰,很不将戴宏明他们放在眼里,在那天开会之后,他还看不清形势,对唐泛交代的任务敷衍了事,结果被唐泛直接架空,踢去干些不痛不痒的杂活。如此一来二去,恩威并施,戴宏明等几人果然对唐泛感恩戴德,干起活来也分外卖力,整个河南清吏司完全变了天。在这种情况下,尹元化反倒变成了被孤立的那一个。当然,他要是识时务,唐泛也不会跟他过不去,毕竟唐泛是来做事的,不是来整人的,但尹元化对那天的事情始终耿耿于怀,虽然暂时不敢捣乱了,可也不会主动做事,说白了就是消极怠工。但尹元化这样,唐泛还真没法怎么样。他虽然掌管河南清吏司,但像员外郎这种品级的官员也不是他可以说了算的,他也不愿意跑去张尚书那里告状——现在整个朝廷风气就是如此,连尚书都不怎么干活,你不能拿着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更何况上次能够让尹元化吃瘪也不乏偶然因素,可一不可再,立威的目的已经达到,唐泛不能给上司留下“好斗分子”的印象。所以尹元化奈何不了唐泛,唐泛同样奈何不了尹元化,如无意外,这种情况还将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在刑部的半年时光很快匆匆过去,除了一开始小小露了一把风头之外,唐泛之后的言行可以称得上务实低调。对内,他已经对司务逐渐上手,说一不二;对外,则结好其他各司,从来不搞特殊,有功劳都让给别人去领,如此一来,唐泛很快就在刑部混得如鱼得水,跟同僚相处极好,再也没有人会说这位唐郎中是“外来户”了。他也终于得以喘口气,轻松一下了。这半年来,他早出晚归,几乎连假日都泡在刑部,为的就是将之前所有旧案重新整理,找出那些已经不符合世情,或者《大明律》里没有规定的案子,然后根据这些判例,重新撰写一篇《问刑条例》,作为《大明律》之外的补充,以备后世官员参考引用。这是一项非常浩大繁琐的工程,半年来所完成的,也不过是十之一二。当然就算现在完成了,这份东西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也派不上用场,但唐泛相信,总有一天,它会有用的。如此转眼就到了成化十六年开春,阿冬也已经十岁,这段时间她跟着隋州学武,武艺大进的同时,身体也跟抽条似的长起来,不复之前胖乎乎的模样,倒有些半大姑娘的清秀影子了,不过性子倒还不变,依旧是大大咧咧没什么心事的模样,反倒因为学武的缘故,多了几分飒爽。为免她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武夫,将来嫁不出去,唐泛一有空就不忘逼着她读书,结果事实证明,阿冬确实没那个天赋,她连本论语都背不下来,所幸还通晓文字,唐家总算没出个文盲,唐泛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这段时间,隋州依旧忙碌,在他的调教下,北镇抚司已经不像先前那样拖沓惫懒,效率低下了,然而自从南城帮的事情过后,白莲教就像是彻底隐匿了踪迹一般。此事隋州曾与唐泛合计过,两人猜测白莲教很可能是吸取了南城帮的教训,不会再轻易浮露在水面上,估计段时间内也不会再出现在京城了。否则的话,天子脚下,有锦衣卫和东西厂在,白莲教就算再隐蔽,也很难不露出行踪。这样追查起来难度更大,锦衣卫还有许多别的事情要做,也不可能成天在这上面花费所有精力,只能下文各地锦衣卫卫所,命他们严加关注。这一日休沐,唐泛偷得浮生半日闲,与阿冬一道,对着一盘水晶肴肉流口水,一边等着隋州回来。隋州今日仿佛有事外出,至今未归。水晶肴肉是三日前新做好的,这道菜因为工艺特殊,很难现做,做起来又繁琐麻烦,隋州先前也不会,还是从外祖母周老太太那里现学来的。这道菜讲究色如石榴,含而不露,晶莹剔透,宛若琉璃水晶,还要入口即化,肥而不腻,当然具体味道如何,唐泛和阿冬还没尝试,但是单从色泽上看,起码已经相当诱人了。见阿冬一脸馋相,唐大人嫌弃道:“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你这是被我饿了多久,出去了别跟人家说你姓唐啊,丢人呐!”阿冬撇撇嘴:“大哥,我才十岁,你还好意思说我呢,你自己都流口水了!”唐泛反驳:“哪有!”一边忍住要去摸嘴角的冲动。两人贫嘴贫惯了,一天没逗贫就浑身不舒坦。又笑闹一阵,阿冬就问:“大哥啊,隋大哥干嘛去了,今天休沐,还不得空吗,他这阵子总是早出晚归的,北镇抚司是不是很忙啊?”唐泛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被阿冬这么一说,他才发现最近隋州确实经常不见人影,不过北镇抚司与刑部不同,由于职责特殊,隋州他们经常负有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任务,即便是关系亲近,唐泛也很有分寸地从不多问。说曹操曹操到,阿冬还没念叨完,隋州的身影就出现在外头了。“大哥,你可回来了!”阿冬起身,蹦蹦跳跳地去迎接。唐泛见他没穿着锦衣卫官服,便奇道:“这是回去向两位高堂请安了?”隋州的个人生活其实十分单调,除了出外差,不是去北镇抚司的路上,就是在回家的路上,偶尔回去看看家人,基本不会有什么变动,所以唐泛才会有这么一问。谁知隋州摇摇头:“河南那边出事了!”【河南为殷商发源之地,自古人杰地灵,至宋太祖赵匡胤选开封为都后,河南更是成为天下的中心,一时无二,北宋七帝八陵悉数葬于此处。然而随着宋朝南迁,河南也渐渐失去往日的地位,金人入侵之后,又轮到蒙古铁骑踏平中原,历史车轮滚滚向前,中原百姓遭遇一次又一次的战火。等到本朝太祖得天下,也已经是一百多年后的事情了。当年太祖皇帝途经战乱刚刚平定的巩县时,却发现原先威严肃穆的宋帝陵早已遭遇了毁灭性的破坏,几乎所有地面建筑悉数被毁,荒芜的田地上到处都是残破凌乱的石刻,早已辨认不清原来的面目,而其中北宋高宗,孝宗,徽钦二帝等陵寝更是在前元朝廷的默许下被大肆挖掘破坏,触目所及,遍地疮痍,惨不忍睹。据说当时北宋几位皇帝甚至连骸骨都被挖出来烧掉,更有无数宝物被进献给元帝忽必烈,被用来装饰寺庙。有感于此,太祖皇帝下令将那些已经被掘开盗洞的帝陵重新填上,加以修葺,禁止百姓樵采,又命当地官府安排民户进行看守,并酌情减免那些守陵百姓的赋税,这才遏制住了盗挖的风气。然而这已经是大明开国时的旧事了,帝陵毕竟就摆在那里,总会有宵小之徒为了一夜暴富铤而走险,连不知道具体方位在何处的秦皇陵都有人去打主意,更何况是方位明确的宋帝陵。而且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北宋帝陵与前朝略有不同。唐以前,许多帝陵不立碑,以深埋的方式,将陵寝安在地下,最典型的就是秦皇陵。在汉代之后,墓葬逐渐流行“因山为陵,凿山为藏”,这种方式在唐代正式形成制度,唐代皇帝基本都是在山陵凿出自己的墓室,将陵墓藏于深山之中,一来显得有气魄,二来也可以尽量减少盗墓者的光临。当然人的办法是无穷尽的,后面一个作用基本是作废了。到了北宋这里,出于当时堪舆风水上的考虑,帝陵没有像唐代帝陵那样凿进深山,而是选在了嵩山对面的丘陵上,北靠着洛水,再往前不远就是黄河。加上宋朝南迁之前的七位皇帝的帝陵皆在这里,彼此相隔不远,对心怀歹意的人来说,盗起来还挺方便的呢。所以即使附近有民户看守,但宋帝陵的盗墓事件依旧零星发生。除了元代,历代得了天下的朝廷都比较注意保护前朝皇帝的陵寝,本朝也不例外。朝廷明令禁止盗陵之事,不过屡禁不止,以往也没有形成什么规模,是以当地官府发现之后把人抓起来也就是了,并没有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然而就在最近,就在北宋帝陵所在的巩县,发生了一桩十分古怪而且骇人听闻的事情。据说从一年前起,每到深夜时分,附近百姓总会听到从永厚陵和永昭陵那里传来奇怪的声响,他们一开始还以为是风声,结果细听之下又发现好像是哭声。永厚陵是宋英宗赵曙的陵寝,永昭陵是宋仁宗赵祯的陵寝。赵曙是赵祯的继位者,但却不是赵祯的亲生儿子,因为当时赵祯的亲生儿子都死光了,只好从宗室里过继了赵曙。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问题是,三更半夜的,帝陵那里怎么会有哭声?宋朝皇帝们都死了多少年了,早就没有孝子贤孙了,就算有,又怎么会选择半夜跑去那里哭灵呢?这可真是奇了怪了。附近村子的百姓本来就还负有兼职守陵之责,于是在连续好几晚都听见哭声之后,就有几个村民前往永厚陵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