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阿玛明明让众人推选的,就算不属意你,也不至于拿我们如何,又怎会将你往火坑里推!”胤禟嚷嚷起来。胤禩苦笑了一下,这老九在做生意上是好手,对于政事却实在是一塌糊涂,上辈子跟着自己落得那个结局,也不算冤枉。“老十,你与他说道说道,你们八嫂有事,我先过去看看。”他匆匆嘱咐一声,便往后院走去。那头胤俄一把拽住气鼓鼓的胤禟,难得耐心地跟他解释起来。廷姝要找他的事情,正是与佳盈从陈平手里拿走的那块玉佩有关。宫廷御赐之物?胤禩摩挲着上面精致的雕纹,淡淡一笑。“这件事情我早就知道了。”“爷?”廷姝有点诧异,便连跪在地上的佳盈也抬起头惊愕地望着他。这句话入耳,佳盈先是一怔,随即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自己日日提心吊胆,如今虽然不知后果如何,总比一直揣在心里来得舒服。“主子,奴婢弟弟罪不可赦,但奴婢斗胆,想求一个恩典……”“他既是你弟弟,我也不会多作为难的,只不过这件事情,你也先不要告诉他。”佳盈点点头:“奴婢晓得,只是奴婢担心与他接头的人……”“只要他不知道我们知道,就不会露出马脚,你放心,保管还你一个大活人。”胤禩嘴角噙笑,却也没有发怒的意思。佳盈闻言也不敢再多问,她在府中日久,对这主子的性子也摸清一两分:不苛待下人,也不言而无信。他既是如此说了,想来陈平也应该能平安无恙。“你先下去吧。”佳盈听得这般吩咐,知道两位主子有话要商量,便应声退下。她的身影一消失在视线里,廷姝立时浮起一丝忧色。“爷是何时知道的?”胤禩笑吟吟道:“一个人心中有鬼,就算面上能够不露声色,行径总是有些异于往常的,我曾让高明留意过他,但本以为是大哥或废太子那边派来的人,没想到与陈平接头的,居然是三哥的人,这倒有点出乎意料了。”廷姝大吃一惊:“怎么会是三爷?”吃味“大哥和废太子如今都被圈禁,哪里还有空顾得上这颗小棋子,但如今来找陈平的人,依旧三不五时喊他出去。”廷姝微微拧眉,忽而想到另一个可能,却欲言又止。胤禩一下便看出她的顾虑,微微一笑:“你觉得是四哥?不会,若真是他,也不至于做得这么形迹毕露,只有三哥,贯来只在招徕文人墨客上下功夫,这种活计才会如此拙劣。”廷姝听他语带调侃,并无怒色,不由也松了神色,道:“爷想来已经成竹在胸,只是陈平虽然可恶,他姐姐却还算忠心可嘉,爷看……?”胤禩点头道:“陈平不过是个小卒子,于大局并无妨碍,原本事后处罚一顿赶出府也就算了,不过佳盈既是他亲姐,免不了要留情几分,怎么说也是子青未来的小舅子。”廷姝又是惊讶一番:“怎么,沈先生他……”“子青对佳盈有意,曾在私底下与我提过,你看何时得空,找个机会问问佳盈吧。”廷姝嫣然一笑:“说起来,沈先生人不错,佳盈蕙质兰心,也是我跟前极得力的,她若是愿意,倒是一桩良缘。”“正是如此,子青也在府里,所以即便两人成亲,佳盈也还能继续留在府里帮你的忙。”二人又说了几句,胤禩念及胤禟胤俄还在前厅,也不好久待,便起身离开。那头胤禟正气哼哼地坐在椅子上,看模样已经被胤俄说服大半,瞥了胤禩一眼,没有吱声。胤禩一笑:“最近府里厨子用些寻常材料琢磨出几道点心,我也尝了,味道还不赖,今日就留下来用个便饭吧。”胤禟不出声,只是撇过头去,装作听不见。胤俄也不理会他,爽快笑道:“八哥府里厨子的手艺自然是没得说的,想当年我和九哥还没分府的时候,也时常从宫里溜出来,跑到你这里玩,现在想起来,那段日子还真不错。”胤禟想是也勾起几分旧日回忆,又偷偷回转过头,看了看两人。胤禩见状不由一笑。他虽然如今身边美人环绕,但在胤禩眼中,也不过还是个需要兄长照拂的弟弟而已。兄弟三人一起吃了顿饭,胤禟胤俄又磨蹭一会,这才告辞离去。他们走了之后,胤禩却望着自己手上的檀木佛珠发怔。四哥那边,在想什么……不仅他在想这个问题,也有一个人,正想着与他一样的问题。任沈竹和戴铎在屋里讨论着如今情势局面,阿哥中哪些人有威胁,哪些人又可以笼络,胤禛自己坐在那里,神色淡淡,看似在聆听,实则心神飘忽,早就落在某人身上。议立皇储,诸子夺嫡,他也有意吗?若此时他在眼前,又会说什么?还记得那一夜,抱着那具温热身体的触感,那种入骨刻髓的销魂滋味,至今想起来,依旧会心跳加快。不过才两天没见着,就有点不习惯了。耳边传来沈竹疑惑的问询声,胤禛轻轻叹了口气。“你们继续说。”隔日就是休沐,以胤禩的性子,自然不会留在衙门埋头公干,待胤禛过府时,已经被告知主子一大早就出门了,身边只带了个陆九。纵然是天子脚下,但难免会有些意外,孤身一人在外,若是碰见不长眼色的人,要如何是好?这般想着,眉头便微微蹙起。有时候他看着胤禩,并不似年方弱冠的青年,倒像个暮气沉沉的老头子。不说他们这些兄弟,便连宗室里年轻的贝勒贝子们,要么上秦楼楚馆抱美人,要么到梨园捧戏子,鲜少有像胤禩这样的,府里至今只有两个人。不过,这样也好。于是嘴角又微微翘起。小勤跟在主子身后,从这个角度看去,还能窥见些许侧面,只见他时而皱眉,时而微笑,神色有些莫测,不由满肚子嘀咕。胤禛也不会想到自己料得这么准,胤禩现在还真碰到了点小麻烦。原本他看天气好,带上陆九,逛了一圈琉璃厂,回头进了间茶馆。这间茶馆是老字号了,掌柜祖上两辈就开了这间茶馆,铺子越开越大,如今已经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酒楼,但掌柜也不改名,依旧用了茶馆的名号。一楼素来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二楼则是包厢,胤禩身边只有个陆九,在厢房里自斟自品也无趣,索性拣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角落里老少两名男子,一箫一笛,正吹着曲子,呜呜咽咽,只是很少有人去听,大堂里熙熙攘攘,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几个激烈争论的举人身上。今年是会试,虽然早已结束将近半年,但许多人因着考试的缘故,在京城里也互相结交了不少同年同乡,并不会那么快就回乡,身有余财的人多半会选择多留些时日,以便多认识些朋友,也好为将来作些准备。此时在高谈阔论的正是几个会试未中的举子,七八人明显分成两派,说的是太子废立的事情。太子被废,布告天下,自然人人知晓,只是一般人都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议论,若是要安上个蔑视朝廷不守规矩的罪名,那是绰绰有余的。这几个举人原本也不是要谈论这件事,只不过讨论今科会试的题目,说着说着就谈到这国事上去,旁人好心上前小声说了句莫谈国事,那帮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书生哪里还听得进去。读书人分很多种,其中一种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像张英张廷玉父子,一种是虽然方正却并不迂腐的,像岑梦如,还有一种,是迂腐有余而方正不足,读书读得把脑袋都堵死了。这几个人是嫌日子过得太快活了,还是嫌顺天府大牢里人太少了,想进去作伴?胤禩也如其他人一般看着热闹,不同的是他嘴角还微微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连带着那身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华服和气度,早已引起有心人的注目。他坐的位置离吵架的人不远,其中一个书生眼尖,瞧见他脸上淡淡嘲讽的神色,不由怒上心头,并作几步来到他跟前,拱手道:“在下见兄台面露不屑,可是有何指教?”胤禩平日习惯带着温和笑意和滴水不漏的话语与人周旋,卸人心防,却并不代表他喜欢这样的方式,到了外面,别人又不知道他的身份,难免就放松了些。只不过没想到自己轻微的表情变化,竟然也被对方捕捉到了,并且找上门来问罪,不由感到有些好笑。“指教不敢,在下不过在这里喝茶,怎就惹了兄台?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一二。”按住想要上前的陆九,胤禩温文笑道。“只是身为读书人,自当修身养性,否则怕是要空谈误国了。”对方本以为这人穿着讲究,又是面露不屑,定然是个找茬的纨绔子弟,自己正巧一肚子火没地方发,也不怕得罪人,不料却反被胤禩教训了一顿,生生让他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你……”书生涨红了脸,恨恨盯着胤禩无辜的脸看了半晌,既不能破口大骂,更没法动武,又挪不开脚步,显得越发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