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浅笑,毫不着恼。“三哥说哪儿的话,弟弟这不是书读得少么,赶明儿日日跟着三哥读书去,指不定就有法子了。”旁边传来几声嗤笑。胤祉知道胤禩这是暗讽他也想不出法子来,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胤褆走过来,拍拍他的肩笑道:“难得见你这好脾气的也能气走他,甭多想了,皇阿玛也是为你好。”这大哥倒越来越有长兄风范了。胤禩暗忖,点点头笑道:“多谢大哥,我明白。”这边刚下朝,他就出了宫,往岑梦如住的那客栈而去。因前几日小勤已经过来交了房钱,胤禩穿着打扮又不差,掌柜见了他自然是笑容满面。“您有所不知,那秀才模样可怜,可敝店小本生意,实在无可奈何……”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那头胤禩已经进了岑梦如的厢房,砰的一声,小勤把房门阖上,余下掌柜在外头,鼻子差点没撞上门。岑梦如精神好了些,正靠在床上看书,但脸色还有些灰白,想来之前那场病确实不轻。听得外头有人敲门,还以为是小勤,待听到胤禩的声音,不由吃了一惊,忙起身开门。“应公子!快请进来!”胤禩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道:“岑兄看起来倒是好了不少。”“多亏了你们。”岑梦如苦笑,起身朝胤禩郑重地行了个礼。“大恩不言谢,请受岑某一拜。”胤禩安然受了他一礼之后,方才扶起他。“岑兄不必多礼,你我相见即是有缘,大丈夫屡败屡战,下次定能高中。”岑梦如叹了口气,摇摇头,坐下来,片刻方道:“我却是有些心冷了,只是不想辜负家中老父的盼望,三年之后,再试一次便是。”胤禩还没来得及询问他被逐出考场的详情,闻言便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若岑兄真是冤枉的,家父倒在官场中还认识一两个朋友,或许还可以为你洗刷冤屈。”岑梦如性情坦荡,虽然与胤禩相交不深,却也觉得脾气相投,他觉得对方只因一面之缘,便帮他若此,实在已是仁至义尽。摇头道:“多谢应兄,但此事只怕不易。”说罢便细说起当日的情形来。那头胤禛听了早朝上的事情,又好气又好笑。几日前他曾听起胤禩大略提过这个方案,但是只以为他就那么随口一说,没想到他还真上了折子,还闹得那么惊天动地。沈竹见他沉吟不语,便笑道:“八爷为人谨慎细心,这么做兴许有深意。”胤禛摇头道:“他这是胡闹,皇阿玛怎会同意这样的提议,别说不同意,只怕他把那些保守的满臣都得罪了。汉臣那边也会想,八旗本就拥有特权,若还能经商务工,无异于与汉民争利。”话虽如此,提及胤禩时,他脸上与语气,却都泛着一股不自觉的柔意。沈竹见了,心道这八爷在主子心中,还真有着不同的地位,便也不敢小觑。他是汉军旗人,与四福晋那拉氏娘家有故,胤禛看他有几分才学,就将他留下来当府上幕客。两人正说着话,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便听得下人来报,说八阿哥来了。沈竹一笑:“说曹操曹操到,八爷与主子,真可谓是心有灵犀。”胤禛嘴角微扬,这几日难得露出一个称得上开心的笑容。冷暖胤禩从客栈那边过来,走得有些赶,待到了四阿哥府,额上已经见了湿意。纵是如此,他身上也没有寻常人赶路的狼狈,只是白皙面上多了几分潮红,反倒显得有些少年人的生气。胤禛巴巴地迎出书房,见状不由横了他一眼。“赶得这么急,平白出了一身汗。”话虽如此,却还吩咐一边下人去拿冰镇酸梅汤来。胤禩笑道:“这不是赶着来见四哥么。”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胤禛眼里勾出了点笑意,又伸出手去顺势将他额上碍眼的薄汗拭去。“八旗生计的事情,我本以为你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你还真上了折子,你也不怕皇阿玛一气之下也让你闭门反省。”一进书房,胤禛便数落起他。胤禩一笑:“我不过是投石问路,瞧瞧皇阿玛的反应,何况我这里头说的,虽然牵涉过于庞大,也并非不可实行,以后四哥若是再提出其他法子,皇阿玛定会觉得怎么着都比我的提议来得谨慎可靠,指不定就准了。”皇阿玛虽明着斥责,但并没有勃然大怒,可见他心里也未必没有考虑过这个方案。“胡闹!”胤禛低斥道,“那个岑梦如,又是怎么回事,我听小勤说,你对他上心得很。”胤禩点点头。“正要与四哥说此事。”凡是参加乡试的人,一连三天都要在一个小小的号房里度过,那滋味就甭提了。年纪轻身体强健的还好些,起码捱得住,像岑梦如这样,并不算十分健壮的,就显得有点吃力了。他边想边落笔,再加上有些紧张,一天下来,早已头昏眼花,待到用过自己带来的几个窝窝头,又喝了几口凉水,忍不住就一头倒下,呼呼大睡。等到一觉醒来,已经是深夜时分,此时依旧有不少人掌了灯在那奋笔疾书。岑梦如也没多想,铺好宣纸就继续落笔。那边考官过来巡视,一间间号房地查看,又不时抽出一些已经写好,叠放在旁边的文章扫阅,这一看,就看出问题来。巡查至自己时,岑梦如还恍然未觉,等到那考官说了句“这是什么”,他抬头一看,却是呆了。只见对方从自己手肘旁一叠纸下抽出一张小抄,上面密密麻麻,端端正正,用蝇楷写了不少字,俱都是本次考题的一些内容。岑梦如顿时满脑子都空了,只能愣愣地看着考官质问他,什么话也答不出来。半晌才知道辩解:“那不是我的东西,我不知道它怎么会在这里。”只是那会已经没人理会他了,岑梦如被连人带包袱逐出考场。他那会如遭电亟,失魂落魄,连怎么回到客栈的都不知道。只知道自这次之后,自己的名字已经被记在名簿上,名声受污是小事,下次大比能不能参加,却也是未知之数了。胤禛听罢缘由经过,皱了皱眉,道:“当时查抄到他作弊的考官是何人,那张小抄可还在?”“是本次乡试副考官,编修彭殿元。至于那小抄,”胤禩摇摇头,“我也使人看过了,字迹端整,根本看不出是谁写的,去问岑梦如,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此事可大可小,”胤禛边想边道:“历来科场多内幕,岑梦如出身寒微,怎会有人无端端想陷害他,这背后说不定有什么猫腻,又会牵扯出多少人来,你就别管了。”说罢他又有点不悦:“这人与我们萍水相逢,不过交情泛泛,怎就值得你为他四处奔走了?”胤禩笑了笑,索性直言相告:“我看这岑梦如性情坦荡忠厚,是个值得交的人,等过两年我开府了,若他有意,便邀他上门充作西席。”“此人胸怀远大,只怕不肯熄了科考之心,屈居你那小小的府邸。”胤禛斜睨了他一眼,毫不留情打碎他的如意算盘。胤禩却只是无辜地笑。岑梦如的事情就此告了一段落,由于胤禩从中转圜,他只是被停了下年的科举,也就是说,若他想再入考场,得等到康熙四十一年,除非朝廷另有恩科。岑梦如虽然有些心冷,却没有到万念俱灰的地步,病情也渐渐好了些,每天只是在客栈里看书习字,半步不出房门,惟有胤禩上门拜访时,才会展露些许笑容。胤禩因忙着吏部的差事,也不可能老往那里跑,也只是偶尔听小勤回来禀告岑梦如的近况。如今他自个儿还没开府,不方便向岑梦如表明身份,对岑梦如这样的人来说,胤禩的身份不仅不是进身之阶,还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所以胤禩只想徐徐图之,免得把人给吓跑了。九月里,乡试放榜,岑梦如自然是榜上无名,而张宏张子杰的名字,却排在,结果现在,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云泥之别。张宏看见一丈开外的岑梦如,拨开人群走了过来。“安林兄。”他叫的是岑梦如的字。“子杰兄!”岑梦如回过神来,拱拱手,强笑道:“恭喜你了,如今高中举人,状元已是指日可待。”“承你吉言。”张宏笑得意气风发,拍拍他的肩。“听说你被逐出考场了?别担心,等我会试得了名次,被赐官职,再过个几年,说不定能帮上你的忙。”说罢哈哈一笑,转身又与那些人说笑去了。岑梦如看着他的背影,心头一阵发苦。且莫说这边有人如何失意,紫禁城那边,却正是一片喜气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