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王辅实心办事,一心为民,可堪大用,我回去定向皇阿玛举荐。”胤禛陪着胤禩坐在马车里,面带赞赏道。胤禩含笑不语,靠着软枕养神,帘外阳光斜斜照在他脸上,落下斑驳阴影,更衬得面色如玉,只是目不能视,添了几分遗憾。车轮辘辘,在官道上一路留下疾驰的痕迹。帝心千里之外的京城,此时康熙也正斜靠在软枕上,啜了口奶子,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折子。梁九功侍立一旁,眼角不经意间瞟了过去,仿佛看到有“弹劾”、“噶尔图”等字眼,忙将眼光收了回来,目不斜视。康熙看了一会,又将奏折合上,放置在旁边,脸上表情看不清喜怒,半晌,梁九功才听得耳边响起声音:“去把太子和大阿哥喊来。”“嗻。”梁九功躬了身子后退几步,一溜小跑出了门口喊来小太监去请人,心里头一边嘀咕着:这四阿哥和八阿哥,眼看就快回京了,难不成这次回来,又要掀什么事由了?最先到的是太子,衣冠整齐,步履沉稳,看上去和蔼可亲,未语先笑。“梁公公。”“太子爷。”梁九功正巧站在门口,忙小跑过来,康熙似乎有点不耐,频频催着他,因此他也须得不时跑出来看看人到底来了没有。“皇阿玛突然召见,可是有什么急事?”梁九功犹豫一下,斟酌着说了一句话:“看圣上面色并无异常。”太子明了,从袖中掏出块玉佩丢给他,抬脚进了养心殿。少顷,大阿哥也匆忙赶来,问了梁九功同样的话。梁九功低垂着头,恭恭敬敬道:“回大阿哥的话,奴才方才没细看。”太阿哥无暇追问,只点点头便进去。西暖阁内,康熙将折子递给梁九功,让他给二人传看。大阿哥本以为是马齐他们的密奏,结果打开细瞧,却大吃一惊。他不由瞥了太子一眼,只见对方脸上带着微微笑意,似乎早已知晓。“马齐他们还没回来,这边就有人弹劾噶尔图没有及时在平阳指挥救助百姓,而是私自返回省城,还纵容妻舅囤积粮食,见死不救,你们怎么看?”康熙手撑着额头,似乎有些倦怠,连带声音也懒洋洋的。太子朗声道:“皇阿玛,如果折上所言属实,那么噶尔图就算不知其妻舅所为,也属玩忽职守,儿臣觉得应当将其革职查问。”康熙点点头,视线一转。“胤褆,你觉得呢?”大阿哥心头恨极,他知道噶尔图是太子的人,原本还想等马齐他们回来,再上折弹劾,趁机将他拉到,顺便扯到太子身上,孰料居然有人抢先一步,让他的打算白白落空。但是皇父垂询,不能不答,他站前一步,道:“儿臣赞同太子的看法。”太子唇角微微一勾,似笑非笑。康熙并没有注意他们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随口转了话题道:“朕召你们来,是为着另一件事。”见两人凝神细听,康熙缓了口气道:“噶尔丹日益猖狂,自康熙二十九年用计逃脱之后,几年的休养生息,又让他逐渐恢复实力,此为朝廷大患,朕决计容忍不得,明年指不定又得亲征,你们俩身为众皇子表率,理当为国家出力,都回去好好想想,上封条陈来,说说自己的想法。”他批了一夜的奏折,实在是有些累了,一番话说完,就叹了口气,挥挥手道:“要是没什么事情,就跪安吧。”“嗻。”两人齐齐行礼,大阿哥正要退出去,太子却反而走上前,双手在康熙肩膀上拿捏着,边道:“皇阿玛身系天下万民,切勿再多劳神费心了,儿臣看着您累,心里也不好受。”康熙眼神柔和下来,抬眼看着自己这个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微微一笑:“你能当个合格的储君,朕心里就很欣慰了。”大阿哥听着两父子其乐融融,似乎再也没有自己插足的余地,心里恨得几乎要咬碎了一口牙,却只能默默退了出去。大阿哥一走,康熙突然道:“胤礽,这封弹劾噶尔图的奏折,不是你授意的吧?”太子心头猛地一跳,几乎要大惊失色,却仍死死忍住,忙跪下伏倒。“儿臣惶恐,皇阿玛何处此言?”康熙看着匍匐在地的儿子,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伸手扶起他。“朕也只是随口一问,你这些日子的长进,朕都是看在眼里的,希望你莫要辜负朕的厚望,也对得起你早逝的皇额娘。”“皇阿玛慈爱之心,儿臣不敢或忘。”“起来吧。”康熙依旧和颜悦色,太子却还有些惊魂未定,直到回到毓庆宫内,神情还有点恍惚,以致于刚好过来的索额图有点诧异。“太子殿下可是有心事?”“叔公。”太子微叹了口气。“你可知我今日又经历了一场危机?”索额图大吃一惊,自然要问缘由。太子将事情简要说了一遍,末了叹道:“皇阿玛终究是皇阿玛,我们太小瞧他了。”索额图思索片刻,道:“殿下放心,这次事情天衣无缝,是绝不会有人发现了,皇上也不过是这么一问罢了,噶尔图那边,已经同他通过声气了,这次罢官在所难免,但他这又不是了不得的大罪,过个一两年找机会把他起复就是了,至于徐泰的损失,不过是九牛一毛,并不会影响今年孝敬过来的银子。”顿了顿,又续道:“这次大阿哥想借此事拖累殿下,幸而我们知机得早,弃卒保车,先自己把噶尔图抛出来,才没有引火烧身,这样一想,反倒是好事,人人皆知当年噶尔图是殿下保举的,现在您能大公无私,还提议严惩他,皇上自然会觉得您贤明。”太子思及今天康熙最后说的那句话,也松了口气,点头笑道:“叔公说得是,只不过胤禛胤禩两人,只出去一趟,就捅出这么大的事情来,本宫着实咽不下这口气。”索额图皱眉:“这四阿哥和八阿哥,莫非已经被大阿哥拉拢过去了?”太子冷冷道:“若果真如此,那就更饶他们不得。”马车一路走得不快,待半个月后终于到了京城,三阿哥胤祉被派来迎接,几人面圣,康熙只是命人将胤禩先送回去休息,又问了些路上的见闻和琐事,赞赏了他们几句,如此而已。出乎胤禛他们的意料,关于煽动饥民逼徐泰捐粮,将噶尔图扣押在平阳府衙的事情,康熙只字未提。胤禛忐忑不安之余,又隐隐觉得康熙其实对一切也许都是了如指掌的,他有时候不做不说,不等于他不知道。康熙并不仅仅是他们的父亲,还是一个皇帝,一个耳聪目明,不喜欢被蒙蔽的皇帝。只是胤禛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所做的事情,他甚至不止一次想过,如果不是碍着噶尔图背后的太子,只怕当初他们在平阳那里,就已经摘了他的顶戴。出了养心殿,胤禛一路无语,脸色不太好看,苏培盛跟在他后面,也不敢吱声。胤禛突然停住脚步,苏培盛差点撞上他的后背,忙急急刹住脚步,又退了几步。“主子?”“你先回去,让福晋收拾一件能拿得出手的礼物来,我一会回府去拿。”“嗻。”这是要做什么?苏培盛虽是诧异,也忙应声而去。胤禛踏入胤禩住处时,这里正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胤禩是皇阿哥,康熙又下令要全力医好他,太医院自然不敢怠慢,几名太医在此会诊,针灸的针灸,开药的开药,一时间颇有些人声鼎沸的气象。胤禩静静地坐在一群人中间,眼上还缠着纱布。“小八。”胤禛走了进去。太医们回头,纷纷跪下,胤禛挥手让他们免礼。“八阿哥的眼睛可好治?”离他最近的太医踌躇了一下,道:“但凡有一分希望,微臣等都会全力以赴。”也就是说不太好治。胤禛的心沉了下去,道:“不能恢复到和以前一样吗?”“如果细心休养,也未尝没有可能,只是时间上,兴许就要长一些……”胤禛望向胤禩,却见他神情平静而淡然,从刚才到现在,压根没有变化过,不由有些黯然。胤禩仿佛察觉了他的心思,嘴角微微一扬,道:“四哥无须担心,现在我拆下纱布,也能看个七八成,只是太医们不愿我费神,这才把眼睛蒙上而已。”人多嘴杂,胤禛没法与他说什么体己话,只能道:“那你好好静养,四哥先回府看看。”胤禩点点头,胤禛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离去。苏培盛手脚也快,他回到府上,乌喇那拉氏已经把他要的东西拾掇出来,是明朝唐寅的一幅画。“爷这是要拿去送人?”胤禛颔首。“你让他们备马,我要再进宫一趟,把这给太子送去。”“这是唱的哪出?”那拉氏诧异道,“上月太子生辰,我刚送过一回的。”胤禛微微叹了口气。“你不懂。”他们这次在山西做的事情,等于得罪了太子,如果临行前太子没给他那封信倒也罢了,偏偏是跟他说了,自己还这么做了,放在太子眼里,必定觉得他们帮着大阿哥来暗算自己,或者是不把他这个储君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