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刘桢也无法要求再多,毕竟张敖也有自己的顾虑,他本来不需要这么做的,因为在天灾里死个把人再正常不过,皇帝都没法以此责怪张敖,更何况这些流民里头还不全是在张敖的管辖之下,论理他是没有责任的。民众再愚昧,也知道这一切得来不易,全赖长公主在此,否则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们,何以会顾虑他们的处境?自是人人感恩戴德不提。却说陈素带着人终于从外地赶回来,一进门就瞧见刘桢手里握着信札正在出神,他这才想起自己貌似有点唐突了,只是因为这些天习惯了进进出出与刘桢商议正事,便下意识没有注意。刘桢看见他想退出的动作,忙到:“子望快请进来!”陈素拱手:“臣失礼了!”刘桢也不废话,直接将手里的信札递给他。陈素接过一看,眉毛渐渐拧了起来。刘桢:“你怎么看?”陈素不假思索:“子璋定不是如此为人,其中只怕另有隐情!”刘桢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陈素:“公主若想即刻回京,我马上就去收拾行李。”刘桢:“不瞒你说,此番陛下命我出京,除了湘王大婚与盐铁官营一事之外,最重要的,还是想命我试探湘王是否有谋反之心。”陈素吃了一惊,再看刘桢神情,想来是心中已有定论。他想了想,还是道:“我看湘王不似有这般胆子。”刘桢笑了笑:“是,从这次捐钱的事情就可以看出来了,湘王根本就没那个胆子,连带赵午和贯高也是,此事估计是小人在陛下面前谗言,我回去自会向陛下禀明澄清的。”陈素松了口气:“殿下英明。”有了刘桢的作保,想必皇帝也不会再揪着不放了。张敖还不知道,就这么短短时日,他已经在鬼门关门口走了一圈回来了,若此番不是刘桢来此,而是换了旁人,结果如何还真就难以预料了。陈素与张敖非亲非故,本来大可不必为他们说话,但是他实在是不想看着旁人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引来无妄之灾,更何况这无妄之灾到时候牵扯的肯定不止是张敖一人。他是武将,可并不代表他喜欢见血。战场上厮杀,无关爱好,那是职责和担当,但是如果在战场之外无谓流血,那就大可不必了。如今看来刘桢心思清明,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多作担忧。只是刘桢的笑容转瞬即逝,她叹了口气:“子望,劳烦你了,今日你刚回来,明日就又要你启程了。”陈素:“臣不敢当。从太子的信来看,京中如今只怕形势诡谲,能够早些回去,自然还是好的。”刘桢点点头,联想刘楠在信中所说种种,加上郭质的事情,只恨不得立时便插上双翅飞回咸阳。——————“郭子璋该死!”伴随着一声怒喝,一扎竹简从上头飞了下来,正正砸中郭殊的额头,登时砸得他血流满面。然而郭殊只能跪伏在地,不敢伸手去擦上一擦。因为此时的刘远正处于暴怒之中。他的脸色已经愤怒而涨得通红,表情堪称狰狞,若是此时郭殊抬头一看,恐怕会吓一大跳。但这也不算稀奇了,近两年来,刘远的脾气日渐暴躁,越发喜欢发火,又喜怒无常,连丞相宋谐都未能幸免,刘远几次想要罢免宋谐找借口拿他下狱,还是因着旁人屡屡求情,加上宋谐自己聪明,这才没有成事。饶是如此,宋谐也已经被折腾得心力衰竭,准备辞官告老了。然而今天的刘远又格外愤怒,换了以前,还从未出现过他亲手打伤大臣的情况。“陛下息怒!陛下息怒!犬子不孝,臣已杖责过他了,如今他尚在昏迷未醒,待他一醒,臣便立时将他绑进宫来谢罪!”郭殊不停地请罪。刘远怒不可遏:“当日你来求娶公主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你说郭家会好好待公主,绝不会令她受一点委屈!现在呢?!阿桢离京不过一月,郭质就闹出这等荒唐事来!这等无耻之徒,我如何能令阿桢下嫁?!”帝王盛怒之下,郭殊只能叩首,不敢言语。刘远:“这些儿女之中,我最中意的便是阿桢,你明明知晓!当初郭子璋再三求娶,我见他诚意拳拳,这才答应,可结果呢?!幸而这还是未成婚呢,若是成婚了闹出此事,你们郭家能如何?以死谢罪吗?啊?!就算郭质以死谢罪,能弥补阿桢已经下嫁的损失吗!”郭殊:“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臣有过……”刘远:“若是婚事还没定下,解除也就解除了,可现在朕都下诏了,你待如何!郭家待如何!若不是阿桢还未回来,顾虑她的心情,我这便,这便杀了郭子璋也是便宜了他!”他也是气糊涂了,自称换来换去,不过旁人自是不敢纠正的。看着跪在中间的郭殊,刘远闭了闭眼,强自捺下油然而生的一股杀意,但是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双眼依旧是通红的。那是被怒意熏出来的。“滚,你给我滚!滚出去!从今日起,没有朕的传召,你也不必进宫来了,郭家家风,实在令朕失望!”“臣告退。”郭殊强忍心中恨意,叩首拜别,礼数竟是一丝不错。待得行礼完毕,起身后退几步,这才慢慢地退出宣明殿。而从他额头滴落在地上的血迹,看上去是如此显眼。刘远盯着郭殊远去的身影,心中只觉得有一股怒气仍在翻腾,余怒未消。周药小心翼翼道:“陛下息怒,可要先用一碗绿豆羹?”刘远没有理他。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的信札,这是他在召郭殊进宫前看了一半的。信札是刘桢写来的,上面详细记述了自己在外面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包括湘水泛滥和自己的善后处理办法,写得清清楚楚。刘远越看越恨,却不是恨刘桢,而是恨隐瞒灾情的张敖,虽然刘桢在奏表上说湘王协助救灾事宜积极奔走,但刘远仍然认为这一切张敖是脱不开责任的。张敖该死!郭质该死!郭殊该死!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阵阵发黑,刘远忍不住再次闭上眼睛,伸手去揉按额头。周药连忙放下绿豆羹,伸手轻轻帮他揉按起来,一边细声细气道:“王节也说了,陛下要平心静气,那些仙丹服用了才会有效果,否则只怕见效不大,反得其害啊!”“如何能平心静气!”刘远冷笑一声,“这些人都卯足了劲要蒙我呢!不过都当我是草莽出身的无知乡民,一个两个的瞧不起我!”这话地图炮开大了点,周药不敢吱声。但刘远却越说越恨:“世家又如何!功臣又如何!难道没有他们,我就打不来这天下了?!如今还不是让我坐了江山?他们却觉得自己功劳大得很呢,事事都与我反着来,我就不信治不了他们!我就不信!……”他的声音微微提高了一些,却戛然而止。周药刚觉得有点不对劲,手中重量忽然一沉,竟是皇帝的脑袋软软朝他这边靠过来。再看皇帝,已经双眼紧闭,昏阙过去了。周药骇得惊声叫了起来:“陛下!陛下!……”++++++++++++++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把宫变一口气写完的,不过看样子只能是明天了,今天尽力了。这章借旁人之口,把刘远很多做法解释清楚了。矛盾不是一天几天积累起来的,别人要造反,肯定也有别人的理由。其实我们看历史的时候就可以发现,每个王朝在初期的时候,经常都会出现一些皇权交替的动荡场面,这种概率往往比王朝中期高。这里头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跟着皇帝或者看着皇帝建立王朝的那些人,都不觉得皇帝很神圣,过了一代两代之后,等到天下认可了这个王朝的正统性之后,再有人想要造反,难度就会大很多了。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汉朝建立之初,三天两头都有人反刘邦,等到汉朝末年,就算民不聊生,但大家还是觉得汉天子就是正统,曹操至死不敢称帝,而刘备也要拉着汉朝的大旗来为自己宣传,大家都说自己心向汉室,大家都想挟天子以令诸侯,为什么明明知道天子是傀儡还要这么说,就是因为在许多人眼里,汉室依旧是正统。名正而言顺,这个被用烂了的词,其实是非常有用处的。☆、卫尉这个官职听着不起眼,实则也是九卿之一,而且执掌宫内兵权,等于是皇帝的近卫,地位非同小可从大乾立国伊始,上唐乡侯赵翘就一直担任卫尉的职责,即使是在近两年刘远逐渐变得古怪多疑的情况下,赵翘的位置也一直是坐得稳稳的,不曾有任何动摇,究其根底,无非是赵翘此人很会做官,他从不轻易得罪一个人,即使是官职比他低的。常人很容易犯的那种高高在上对下官轻慢的毛病,在他身上不曾体现、更重要的是,他虽然与人为善,却从不轻易与下官同僚过分亲密地结交,即使交情再好,也很少邀请别人到自家去作客,这种人对于同僚而言也许是过分谨慎而又有距离感的,但对于皇帝而言,赵翘的这个位置却恰恰需要这种态度,是以刘远对赵翘以卫尉相酬,也是意味着一种无言的信任。